那只叫苍云的狼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警示。它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凌尘，带着野生动物般的审视。
闻朔没等凌尘回答，已经转身走向她的车尾，动作利落地检查陷车的情况。风依旧很大，吹得他外套下摆猎猎作响，但他整个人像钉在沙地里一样稳。
凌尘推开车门，跳下车。沙粒立刻扑打过来，她眯起眼，下意识地把哈苏更紧地护在怀里。这动作落在了闻朔眼里，他目光在她和相机之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有拖车绳吗？”他问，声音被风扯得有些模糊。
“有。”凌尘转身从后备箱拖出装备。她不是毫无准备的菜鸟，基本的越野自救工具一应俱全。
闻朔接过拖车绳，手指粗粝，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污迹，是长期野外工作和机械打交道的痕迹。他熟练地将绳子两端分别挂在自己的吉普车和凌尘的牧马人上，整个过程沉默、高效，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上车，听我指挥。”他言简意赅，然后拍了拍苍云的头，狼犬敏捷地跳回了副驾。
凌尘回到驾驶室，透过漫天风沙，看着前面那辆墨绿色的吉普。它启动，缓缓给油，拖车绳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她的牧马人车身猛地一震，接着，在一种强大而平稳的牵引力下，轮胎一点点脱离了流沙的纠缠。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
车一脱困，闻朔就下了车，走过来解拖车绳。凌尘也赶紧下车，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过去。“谢谢。辛苦费。”
闻朔解绳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她。防风镜推到了额头上，露出一双眼睛。眼窝深邃，瞳孔是接近荒野的深褐色，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皮囊，直抵内核。那里面没有对钞票的兴趣，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审视。
“不用。”他两个字就把凌尘的手挡了回去，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里离最近的补给点还有一百多公里。沙暴还没完全过去，你跟着我的车辙走。”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说完，他收起绳子，转身就走。
凌尘捏着钞票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种被完全无视、甚至是被“安排”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在她习惯的世界里，金钱是解决大部分问题的通用钥匙，也是划分界限的有效工具。但在这里，这把钥匙似乎失效了。
她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利落地跳上吉普车，引擎发出一阵低吼，开始缓缓前行。苍云从车窗里探出头，又看了她一眼。
没有选择。凌尘咬了咬下唇，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两辆车前一后，在逐渐平息但仍显狰狞的风沙中穿行。前面的吉普车开得很稳，总是能精准地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危险的流沙区或沟壑。凌尘不得不集中全部精力，才能确保自己不跟丢，同时不掉进新的陷阱里。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驾驶技术产生了怀疑，也对前面那个沉默的男人，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被冒犯的不忿，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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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时，风沙终于彻底停了。天地间恢复了一种浩渺的寂静，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壮丽的血红，云彩被镶上金边，投射在无垠的戈壁上，光影变幻，瑰丽得令人窒息。
凌尘几乎是本能地踩了刹车，再次举起了相机。这光影太完美了，是城市里永远无法捕捉到的自然奇迹。
前面的吉普车也停了下来。闻朔下车，靠在车头上，点燃了一支烟。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留给凌尘一个剪影。苍云安静地蹲在他脚边。
烟雾袅袅升起，融入瑰丽的暮色里。那一刻，凌尘透过取景框看着那个男人和这片荒野融为一体的画面，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快速按动快门，记录下这瞬间。
拍完，她放下相机，发现闻朔正看着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暮色中他的眼神看不分明，但凌尘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存在。
她走过去，第一次用相对平和的语气开口：“刚才，谢谢你。”
闻朔吸了口烟，没应声，只是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一片隐约的轮廓。“前面就是保护站。今晚你可以在那里借宿，明天再走。”
凌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几排低矮的平房轮廓，像几块被随意丢弃在荒野里的积木。和她想象中的“站”相去甚远。
“保护站？”她挑眉，“我以为会是更……正规一点的地方。”
闻朔终于把目光完全转向她，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这里是无人区边缘，不是旅游景点。”他掐灭烟头，“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不寻常的车辙？或者……人？”
问题转得突兀，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
凌尘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陷车前似乎瞥见的几道杂乱车印，当时只以为是其他越野爱好者留下的。但她不喜欢这种审问般的语气。
“没注意。”她回答得干脆，带着点故意的疏离。
闻朔看了她几秒，没再追问。“走吧，天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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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站比远处看到的还要简陋。几间砖石平房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停着几辆更破旧的吉普和摩托车，角落里堆着些器械和油桶。唯一的现代化标志，是房顶上的卫星天线和太阳能板。
听到车声，一个穿着褪色迷彩服、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咧着嘴笑：“朔哥，回来了！哟，这是……”
他好奇地打量着从牧马人上下来的凌尘，尤其是她手里那台显眼的哈苏相机。
“路过，陷车了。”闻朔简单交代，一边卸下吉普车上的几个箱子，看起来是些补给品。“小伍，帮她安排个空房间。”
“好嘞！”叫小伍的年轻人热情地凑过来，“姐，我叫伍铁，你叫我小伍就行！跟我来，这边正好有间空房，以前给来考察的专家住的，就是条件简陋点儿……”
凌尘跟着小伍走进一间屋子。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灯泡瓦数很低，光线昏黄。墙壁上贴着有些发黄的地图，角落里有个铁皮炉子。
“厕所和洗漱在院子那头，是旱厕。热水得自己用炉子烧。”小伍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地方就这样，姐你将就一下。”
“没关系，谢谢。”凌尘把背包扔在床上，灰尘在灯光下飞舞。她不是没吃过苦，但这种程度的“原始”，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清冷干燥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戈壁夜特有的寒意。夜空是墨蓝色的，星河低垂，仿佛伸手可及，璀璨得不像话。
远处，传来闻朔和小伍低沉的交谈声，夹杂着苍云偶尔的一声低吠。他们在检查车辆，讨论着什么“脚印”、“新痕迹”。
凌尘靠在窗边，点燃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让她稍微平静下来。这里的一切都和她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粗粝、寂静、充满未知的危险，却又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那个叫闻朔的男人，就像这片荒野的化身。沉默，强大，充满秘密，拒人千里，却又在你最无助时，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她拿出哈苏，对着窗外的星河，调整焦距。但这一次，她的镜头没有立刻按下快门。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院子里那个正在忙碌的高大背影。
她知道，她的逃亡之路，因为这场意外的风沙和这个突然闯入她世界的男人，已经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而前方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一夜的借宿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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