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掌柜的消失如同他出现时一样突兀,只留下满店沉默的古董。浮光对此并无太多波澜,她依旧每日拂拭灰尘,动作认真细致,冰凉的瓷器、温润的玉石、粗粝的陶器在她指尖滑过。柜台的抽屉里,那一沓姜掌柜留下的旧书,成了她唯一消磨时间的物件。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擦净的窗棂,在店内投下慵懒的光斑。浮光正俯身观察一只青铜簋繁复的兽面纹饰,对着旧书研究它的历史。店门被推开时带起的微风,拂动了光柱里悬浮的尘埃。
她下意识地抬眼。
门口逆光处站着的身影,让她翻阅的动作瞬间凝滞:是那晚曾在幽暗小巷中投下巨大阴影的存在,此刻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与记忆中那个带着冰冷怒意的剪影重叠,却又微妙地不同,他没有隐匿气息,没有刻意避开视线,只是那样站着,仿佛一个寻常的访客。
浮光握着旧书的手指微微收紧,纸面粗糙冰冷的触感渗入肌肤,带来一丝清醒。她直起身,脸上惯常的淡漠没有破绽,只是那双沉静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警惕和愕然。
风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随即,他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一个极其温和,甚至称得上友善的笑容。
“打扰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驱散了店内骤然紧绷的空气。他侧了侧身,露出背在身后的半敞开的布包。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地从布包开口处探了出来。湿漉漉的圆眼睛带着好奇和一点未褪的惊慌,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充满陌生气味的空间。当它的视线对上柜台后的浮光时,那圆溜溜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下。
“带它来……看看。”风息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目光落在浮光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是那只小玳瑁猫。它看起来比那晚在污水坑里时精神了许多,皮毛虽然不算油亮,但干净顺滑,它的小鼻子微微翕动,似乎在辨认空气中熟悉的气味。
浮光的目光从小猫身上移开,重新看向风息。那抹温和的笑容依旧挂在他脸上,真诚得不似作伪。浮光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旧书。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布包里的小家伙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它发出一声细弱而欢快的“喵呜”,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敏捷,猛地从背包里窜出,轻盈地跃过柜台,目标明确地扑向浮光!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臂,那团温热的、带着小动物特有奶膻气和阳光味道的毛球,准确无误地撞进了她的怀里,四只小爪子牢牢地扒住了她的衣襟,小脑袋急切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响亮的呼噜声,尾巴高高翘起,像一根快乐的旗杆。
怀里陡然增加的重量和那毫无保留的、滚烫的亲昵依赖,让浮光僵在原地。她垂眸,看着这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双盛满了喜悦的圆眼睛正缓慢眨巴着望着她,惯常冰封的面容,在那双清澈眼眸的注视下,如同春日河面的薄冰,悄然无声地融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极浅的笑容在她唇边缓缓绽开,那笑容很淡,却驱散了她眼底所有的冷漠,流露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暖意。她抬手,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轻柔地,用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猫耳后柔软的绒毛。小猫舒服得眯起了眼,呼噜声更响了,甚至伸出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风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浮光脸上那瞬间流露的温柔笑意,如同黑暗里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清晰地落在他眼中。他眼底深处某种评估的意味悄然暗了下去,被一丝了然于心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所取代。
“那天晚上……”风息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带着诚挚的歉意,“是我误会了,冲撞了你,抱歉。”他的目光坦然地迎上浮光重新抬起的、恢复了平静的眼眸。
浮光抱着怀里惬意撒娇的小猫,摇了摇头,“无妨。”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根本不关心那些事。她抱着小猫走到柜台后,熟练地拉开抽屉,打开袋子拿出几粒小小的、散发着诱人肉香的冻干。小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小鼻子急切地嗅着,发出渴望的哼唧声。浮光将冻干放在掌心,小猫立刻埋头苦吃,吃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尾巴尖快活地摇摆着。
风息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店内陈设和窗外的街景,实则无形的灵识早已以此地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店铺周围的空气、巷道的阴影、远处街道的人流气息……都在他的感知网络中被逐一检索、排查。
没有。没有会馆执行者那种特有的、经过严格训练后高度凝聚且带着特定追踪印记的灵力波动,连一丝可疑的窥探感都没有。龙游城的气息混杂而慵懒,只有寻常人类生活的烟火气和一些极其微弱、懵懂无序的自然灵光。
风息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幸好,会馆的触角暂时还未伸到这里。他收回探查的灵识,目光重新落回柜台后。
浮光正专注地看着掌心进食的小猫,指尖偶尔轻轻碰碰它耸动的小耳朵。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与小猫的互动中,对风息刚才的行为毫无所觉。
“那天晚上的事……”风息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引导,“你似乎……并不太惊讶?”他的目光落在浮光低垂的眼睫上,试图捕捉她任何细微的情绪波动。
浮光抚摸小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抬眼,只是看着小猫吃得欢快的模样,声音平淡得如同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看见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有点在意,不过……那应该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
她的眼神坦然而直接,没有好奇,没有恐惧,没有探究欲,仿佛那晚颠覆常理的灵光,在她眼中,与窗外飘过的一片云、檐角滴落的一滴水并无本质区别。
风息的心湖深处,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平息。阿赫的判断没错,这种彻底置身事外的漠然,甚至超过了他最初对“可利用”的评估,几乎是一种完美的、天然的掩护。拉拢她,可能性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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