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城一中不愧是顶尖学府，教学强度和深度远超裴如琢之前的学校。这里的老师讲课节奏飞快，知识点密集，尤其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位带着厚厚眼镜的老先生，姓严，人如其名，教学严谨，思维缜密。此刻，他正在黑板上讲解一道结合了函数与几何的压轴题，步骤繁复，逻辑环环相扣。
大部分同学都听得眉头紧锁，埋头猛记笔记。裴如琢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看似轻松实则他也拿不准，他习惯了北城老师更注重思路引导的教学方式，对严老师这种填鸭式的推进有点本能排斥，两种思路在脑海里博弈，眼神里不自觉就带上了点审视和……不耐烦。
严老师讲到最后一步，写下了一个关键公式，正准备推导结果。
“老师，”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教室后排响起，是沈顾。他不知何时摘下了眼镜，捏着鼻梁，语气平淡无波，“您第三步的辅助线引理，默认了四边形BEDF是平行四边形，但根据题干给出的角度关系，只能证明它对边平行，无法直接推导出邻角互补，这里用同一法证明会存在逻辑漏洞，容易误入歧途。”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
严老师推了推眼镜，仔细回看板书，片刻后，恍然道：“哦！对！沈顾同学说得对！这里确实不够严谨，应该先证明这个隐含条件……”他看向沈顾的目光充满了赞赏，“大家都要学习沈顾同学这种批判性的思维精神，不要盲目相信权威，哪怕是老师写的！”
同学们发出低低的惊叹，看向沈顾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裴如琢转笔的手停住了。他挑眉，重新审视了一遍黑板上的题。确实，那个漏洞很隐蔽，他刚才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却没像后排那个家伙一样瞬间精准定位并指出关键。这家伙……啧，上一世他也没觉得这兄弟哥们这么装啊。
沈顾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戴回眼镜，目光扫过黑板，继续用他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补充道：“其实这道题有更优解。不需要做辅助线，直接建立平面直角坐标系，将几何问题代数化。设点A为原点，AB为x轴……利用向量共线定理和点积为零的条件，列方程组，计算量虽然大一点，但逻辑上更清晰直接，不会产生歧义。”
他说得飞快，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关键公式和向量表达式，思路清晰得可怕。
严老师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好！好方法！沈顾同学总能给我们带来新的思路！大家都记一下！”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向量？坐标系？这比辅助线难多了啊！
裴如琢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捂住嘴角低下头，有种看熟人装逼的撕裂感。
啧。果然是在装。
以前裴如琢最烦这种不动声色压人一头的做派，跟他爸妈那种“我都是为你好”的隐性控制欲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因为是沈顾，他上一世内敛高冷，现在倒是让他看到自己哥们不一样的一面。此时裴如琢还没发现这一世有许多东西悄然变得不同。
沈顾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笑意盈盈的裴如琢，眼里蒙上一层“莫挨老子”的冷漠，仿佛在说笑p啊。裴如琢见状收起笑容，真心夸赞“兄弟，你真厉害”
沈顾觉得他在挑衅，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拙劣的演技。
下课铃响，严老师意犹未尽地布置了一堆作业后离开。
周与夏立刻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蹦到沈顾桌前：“我去！沈顾你也太牛了吧！你那个脑袋怎么长的？向量什么的，我听着就跟听天书一样！”
沈顾正在整理刚才的笔记，头也没抬：“只是基础应用。线性代数的工具在处理多维几何问题时，往往比纯几何解法更具系统性优势。”
周与夏：“……说人话！”
沈顾：“就是更不容易错。”
周与夏：“……得，当我没问。”他转头又看到裴如琢正起身准备出去，热情地打招呼，“嘿，新同学！感觉怎么样？我们严老的课是不是强度贼大？”
裴如琢脚步没停，只轻轻摸了一下周与夏脑袋，按了按那两根翘起的毛，算是回应。上一世的周与夏也是这样活泼跳脱，他们都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
周与夏闭嘴了，这新同学也太自来熟，在旁边看到这个行为的沈顾，脸难看得不行，呵，觉得拿不下我这么快就转换对象了是吧。周与夏又继续跟沈顾八卦：“哎，不过说真的，裴如琢也挺酷的，转来一周，都没怎么见他说过话。感觉跟你有点像，都不爱理人。”
沈顾闻言，笔尖顿了顿，抬眼看向裴如琢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谁跟那亖男同一样”沈顾不屑低下头，继续演算一道题。
裴如琢背着书包，慢悠悠地晃出校门。庆城的夕阳带着浓重的暖色调，空气里弥漫着小吃摊的香气。他正准备过马路去对面的公交站，目光却被旁边小巷口的一幕吸引了。
几个穿着别校制服、流里流气的学生，正围着一个瘦小的、穿着庆城一中校服的男生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似乎是在勒索。
被围在中间的男生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钱包，都快哭了。
裴如琢的脚步顿住了。多管闲事是他最讨厌的事之一。那个男生惊恐无助的样子，像极了某种被逼到绝境的小动物。
这时，有个身影挡在了那个被围住的男生面前
是沈顾。他不知何时出现的，依旧背着那个单肩书包，身形清瘦却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几个混混。
裴如琢顿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C了……”他低骂一句，虽然不是上一世的危险场景，但是现在任何让沈顾处于危险地境的情况都会让他应激，瞬间裴如琢就提脚冲了过去。
“这里是学校区域，有监控。”沈顾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冷静，“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抢劫和寻衅滋事。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九条和二十六条……”还没说完沈顾就看见一个书包朝他砸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个声音“帮我把包拿着”
紧接着就是几个混混的嚎叫，大家都在认真听着沈顾讲话，没想到会出来个人偷袭，裴如琢一脚蹬在混子的肚子上，另外几个各挨几拳，随后便站在沈顾旁边，一副把沈顾护着的样子。
“妈的……算、算你小子走运！”为首的混混色厉内荏地撂下句狠话，瞪了裴如琢一眼，带着几个小弟灰溜溜地走了。
裴如琢眼中那骇人的戾气才缓缓收敛。他先是快速扫了沈顾一眼，目光在他全身上下迅速一掠，确认他连头发丝都没乱一下，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那个被吓坏的男生这才回过神，连声道谢，声音还在发抖。裴如琢只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没事了，快回去吧。”
男生千恩万谢地跑了，巷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顾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书包。他看着裴如琢转过身，夕阳的金光恰好勾勒着裴如琢的侧影，将他周身的冷感镀上了一层奇异的暖色，也照亮了他额角因为刚才剧烈动作而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撞。
裴如琢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解释自己并非多管闲事，但出口的话却变成了硬邦邦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交代：“以后遇到这种情况，站远点。或者……”他顿了顿，视线飘向一旁，“叫我。”
沈顾看着眼前这个人。比自己还略高一点的自己，此刻却被对方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身后。这感觉……很奇怪。他神色复杂，刚才那种情况，他完全可以用更冷静的方式周旋甚至吓退对方，裴如琢的举动纯粹是“四肢发达”的冲动。但……不可否认，那一刻裴如琢冲出来的身影，以及他干脆利落解决麻烦的样子……
沈顾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感觉，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冷硬：“裴同学，我们似乎并不熟。”
这句话轻轻扎了一下裴如琢，他被拉回现实——对了，现在的沈顾，不认他这个兄弟，只当他是个莫名其妙的追求者。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尴尬迅速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试图纠正这个离奇的误会：“嗯，以后会熟的。” 他伸手拿回自己的书包，动作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或许是急于表达“兄弟”的纯粹性，他脑子一抽，又补充了一句堪称灾难的话：“睡在同一张床上的那种熟。”
——和兄弟睡一张床怎么了？没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顾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刚才那一丝复杂情绪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厌恶和警告：“裴如琢，我警告你，离我远点”
裴如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顿时也慌了，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上难得出现了裂痕，耳根迅速泛红：“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不是那啥……我是想……” 他越急越解释不清，“我想和你当兄弟！” 他终于说出了核心思想。
“我不会喜欢男的的！” 沈顾冷冽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都愣住了。
裴如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极了。他抓了抓头发，最终自暴自弃般地憋出一句：“……算了，当我没说。”
沈顾垂眸，长睫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尴尬和些许……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乌龙，但气氛依旧僵硬得能冻死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还是裴如琢先打破了寂静，他似乎想挽回一点局面，或者说，只是想打破这尴尬：“不是我说，你们庆城的混子……水平也太次了。刚才居然还真停下来听你这书呆子背条文？”
沈顾抬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刚刚那一瞬间觉得这人有点帅的念头彻底烟消云散。
他懒得再跟这个脑回路清奇的人多说一个字，冷漠地转身。
“走了。”
裴如琢也闭上了嘴，看着沈顾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将书包甩到肩上，插着裤兜，走向相反方向的公交站台。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短暂地交汇于一点，又迅速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
推开家门，玄关的灯亮得有些刺眼，照得地板光可鉴人，裴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摊开着一本像是学生作文的本子，但裴如琢知道，那是他的“家庭学习情况记录本”。
他沉默地换鞋，重来一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沈顾这个难题，还有他的父母。
“回来了？”母亲的声音先于目光到来，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批改作业，“比平时晚了七分钟。路上干什么去了？”
裴如琢喉咙发紧 “公交堵车了。”
“嗯。”母亲这才抬眼，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扫过，愈发这样，裴如琢愈发心底挣扎着冲破束缚，他敛下眼里的烦意，不想与那目光对接，侧身想转向自己房间。
“站住。”母亲放下笔，“过来，说说今天周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用的什么方法？我听说你们年级最高分用的是参数分离的巧法，你呢？”
裴如琢的心一沉。消息传得真快。他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用的常规分类讨论。”他沉声说。
“分类讨论？”母亲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川”字，那是她极度不满意的标志，“步骤繁琐，容易出错，而且显得笨拙！是不是平时刷题只求量，不求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多思考，多总结，看看人家的思维灵活性！”
父亲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保温杯，脸上是惯常的、属于“裴老师”而非“爸爸”的严肃表情：“如琢，你妈妈说得对。高考场上，一分压倒一批人。思维定势是大忌。我们当老师的，最清楚什么样的学生能冒尖。你不能满足于做出题，要追求做得漂亮，做得高效。”
裴如琢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家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
“我知道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父亲在一旁补充，语气看似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如琢，你是我们的儿子，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我们家的教育水平。你不能有任何松懈……”
“行了！”
裴如琢冷漠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打断了父亲的话。
“我回房间做题了。”
他不再看父母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走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无力地倒在床中间，父母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其实他并不排斥学习，排斥的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话语、比较、贬低和所谓的父母的面子。
书桌上，台灯冷白的光打在一摞摞高高垒起的教辅书上，墙上贴着的“学习计划表”密密麻麻，裴如琢沉浸地投入到学习中，挑灯到半夜，研究学习着新的解法，他不是天赋者，也不需要满足别人的期待，他要为了成为自己而锲而不舍地先成为努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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