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医,怎么娘娘又是高热又是畏寒啊?”孔嬷嬷侍奉在旁,脸上蒙着白布,焦急地看向许太医。
“勿慌,勿慌,”许太医抬起袖袍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将方才把脉用的脉枕和薄帕收进医药箱,又拿出几包方剂,“这是时疫感染初期的常见反应,将这方剂煎服,每日两次服用,三日后畏寒症状方可减轻。”
“好,多谢太医。”
“三日后微臣来为娘娘施针,这期间娘娘若是有其他不适,烦请嬷嬷遣人告知。微臣还要回禀皇上,先走一步。”
孔嬷嬷将人送至门口,“许太医慢走。”
沈知微躺在床榻上,浑身乏力,嘴唇干涩发白,“嬷嬷……”
“哎,”孔嬷嬷听到动静,转身回到沈知微身边,“娘娘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喝些水?”
沈知微点点头,就着孔嬷嬷递水的姿势灌下一口甘泉,神志总算清明了些。
沈知微躺在床榻上,语气仍旧虚弱,面色却是苍白冷峻,“你去告诉兴子,康嫔留不得,让他想办法去;还有那封信,拿去放在康嫔身边,做成荣妃指使康嫔加害于我,康嫔怕事情败露,畏罪自杀。去……”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沈知微声音都沙哑了。
“娘娘,这是何意啊?”孔嬷嬷瞪圆了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沈知微。
“快去!她们三番两次要害我性命,我还要对他们手软吗!咳咳咳……“沈知微气极,一口气没上来,连咳了好几声。
“不是她们死就是我死,你难道要看着我为她们所害吗!”
“可若是被发现了……”
“荣妃害我在先,我反击有何错!更何况没有什么计谋是百分之百没有破绽的,重要的是裁决者想要帮谁。在我和荣妃之间,你说皇后会帮谁?皇上又会站在哪一边?”
“这……这……”孔嬷嬷急的原地转圈,转身看到床榻上沈知微勉强撑起身体,病骨支离的模样,猛地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小主宽心,奴婢这就去!”
孔嬷嬷走的太急,撞上了门框发出“嘭”的巨响,她未做停留,扶着额头继续往外走。
沈知微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浑身仿佛卸了力般,重重跌回到了床榻上。
*
次日,安德宫。
皇后将药碗放在桌案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兰嫔的病如何了?”
闻竹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收走,轻声道:“还是那样,高热、畏寒,跟宫里其他发病的宫人没什么不同。皇上已经差人去看了。”
皇后轻哼了一声,“我就说嘛,当初她不该将柔答应留在闲月宫,早早打发去冷宫不就好了,如今好了,疫病传染到了自己身上,真是活该。”
皇后微昂着头,秀丽姣好的面容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闻竹斟酌了片刻,将心中所想说出:“恐怕不止如此,刚刚冷宫传来消息,康答应殁了,临死前手边留下一封亲笔信,交待了一些事……”
闻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
皇后一脸惊异,瞪大了眼睛,“康答应死了?怎么会……是自尽还是……”
“或许娘娘看过信就明白了。”
皇后的目光这才落在那封信上,抬手去接,又似是在顾虑什么,纤纤玉手悬在半空,淡声说道:“你念给本宫听吧。”
闻竹应是,将信件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读到后面时,皇后一下子精神了。待整封信读完,她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雀跃之情溢于言表,“这封信真是康答应写的?!”
“奴婢核对过笔迹,确为康答应亲笔。”
“好啊!好个荣妃!”皇后乐得直拍手,“本宫就知道她不可能坐以待毙。看她安静了好些天,以为她老实了呢。没想到……”
皇后羽睫颤动,眼眸漆黑中闪烁着狡黠:“传本宫口谕,着内务府彻查兰嫔被害、康答应畏罪自杀一案,相关人等一律交由慎行司严加拷问。本宫要亲自坐镇,务必给兰嫔、给后宫众人一个交待。”
“遵旨。”
内务府浩浩荡荡地查了一个星期,期间康答应原先伺候的宫人、冷宫里值守的宫人,给兰嫔送信件的相关人等,悉数被审问了一番。
皇后拿着新得来的口供,高高在上坐在凤座上,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响起:
“康答应自尽前留下绝笔,说受你胁迫谋害兰嫔,荣妃,可有此事?”
荣妃眸光闪了闪,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咬紧后槽牙,“康嫔穷途末路,殊不知是死前想陷害臣妾,拖臣妾下水,她的话怎可相信?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应当公允行事,可不能偏听偏信啊!”
皇后轻笑了一声,“难为你知道本宫才是六宫之主。本宫身为皇后,无凭无据的事自然不会乱说,来人。”
皇后语气倏变,“将人压上来。”
两个太监将一个满身是血,头发污糟凌乱的男人押进殿中,手刚一松开,那男人抬头望向高位上的皇后,又觑了眼荣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头: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啊!”
荣妃一看那男人的面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脸色唰一下白了,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
“本宫宫务繁忙,没时间与你多费唇舌,想来你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回主子的话。接下来,本宫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吗?”
“……奴才明白。”
“好,”皇后端正了坐姿,“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先前在何处做事?”
“奴……奴才名唤赵小宝,通县人,本是荣妃娘娘紫薇殿中的随侍太监,一月前犯了错,被荣妃娘娘发配去了冷宫。”
“哦?你是犯了什么错,竟从荣妃锦衣玉食的紫薇殿,发配去了冷宫呢?”
“这……”赵小宝支支吾吾不敢回话,看了荣妃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荣妃狠狠瞪了他一眼,胸腔内怒火中烧,一时竟不知是怨恨赵小宝多些,还是怨恨皇后多些。眼看着皇后手中的闸刀快要落在她脖颈上,心中紧张万分,一时却想不出脱困的办法来。
皇后猛拍了一下扶手,厉声呵斥,“大胆赵小宝,本宫问话为何不答?是在藐视本宫吗!”
宫中藐视主上是大罪,赵小宝大惊失色,“咣咣”又磕了几个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还在想……”
皇后依旧冷着脸,“实话实说。”
“……是。其实奴才并没有犯错,那不过是荣妃娘娘送奴才去冷宫的托词。荣、荣妃娘娘真正的目的,是让奴才暗中给康答应传递消息,最终好、好借康答应的手谋害兰嫔娘娘。”
“一派胡言!”
荣妃猛地站起身,指着赵小宝的鼻子骂道:“背主忘恩的东西!本宫对你不好吗,你自到了我宫里来,本宫好吃好喝地待着你,还给你银钱照顾家人,你呢,自己差事当不好,被罚去冷宫还不知悔改,现在竟还敢联合外人来污蔑本宫!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荣妃!慎言。”皇后皱眉看她,心中却乐开了花。
她巴不得荣妃失态,继续催促道:“赵小宝,你继续说。”
赵小宝低着头,“奴才受荣妃娘娘指示,总共做了三件事,一是在康答应的食盒底部放一张荣妃亲笔所书的纸条,内容是与康答应合谋害兰嫔娘娘。二是替康答应送信给兰嫔,康答应将信件给奴才后,奴才交给了闲月宫守卫,亲眼看着守卫将信件转交给兰嫔的贴身宫女。三是为了万无一失,奴才在给闲月宫的信件中,加了含有病气的粉末。”
“污蔑主子可是死罪,赵小宝,你若是有一句谎话,本宫能立刻让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污蔑之意,求皇后娘娘给奴才一条活路吧!”赵小宝整个人缩在地上,声音哽咽哀嚎。
皇后略微侧首,视线径直落在荣妃身上,“荣妃,如今物证人证聚在,你可知罪?”
荣妃默言,任她舌灿莲花,皇后都要抓住这错处不放。她总不能当众杀了赵小宝吧。
荣妃思虑了良久,久到皇后都有些不耐烦了,缓缓站起身,信步走到殿中央,不闪不避地对上皇后的视线,嘴唇颤了又颤,方才开口道:“臣妾不知。臣妾只知道害我的人要杀,挡我路的要死,本宫看不惯兰嫔得意,所以出手教训她一番,何错之有啊?”
“荒谬,你嫉妒成性,心肠歹毒,可还有记得半分后妃之德?本宫和皇上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导,看来你是全然忘了。”
荣妃轻蔑地笑了起来,嘴角带些玩味,“皇后何必急言令色,皇后在宫中多年,难道就没有害人的时候吗?真要较起真来,可数过是皇后害的人多,还是本宫害的人多?”
她看向皇后的眼神有些悲哀,还参杂着些不该有同情,“别忘了,皇后前些日子还因母家之事被皇上训斥,皇后自己德行有亏,臣妾等自然上行下效。”
“放肆!“皇后气得瞪圆了眼睛,不顾仪态从凤座上站了起来,“你戕害嫔妃,不敬中宫,本宫若不严惩你,宫中岂不人人都目无宫规,以下犯上。”
“来人!”皇后高呼一声,一队侍卫从殿外鱼贯而入。
“将荣妃庭杖五十,打入冷宫,不准任何人探望。”
话音落下,殿中的宫人侍卫皆面面相觑。
荣妃更是目瞪口呆,“庭杖是惩罚犯错宫人的,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后妃,岂能受庭杖之刑?更何况,就算本宫有错,也得由皇上裁决,皇后私下动手岂非于理不合?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你……”
荣妃说的没错,像她这种高位嫔妃,曾经又是宠冠六宫的,要杀要剐都得由皇上说的算。皇后即使再捏住她的错处,也不可私下动手。可是……
如今话说到这份上,若是放走荣妃,那她这个中宫皇后恐怕颜面尽失了;若是强行惩处,不仅不能用重刑,还有可能触怒皇上。宫人和侍卫们都还在殿内,等候皇后吩咐,众目睽睽之下,皇后一时竟没了主意。
闻竹适时走到皇后身边,悄悄拉了拉皇后的衣袖,“娘娘,不如奴婢先去禀报皇上,交由皇上裁决。皇上深明大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定会秉公处理。”
皇后侧身看向她,仔细想来也没别的方法,便点头同意了。
荣妃被留在安德宫,不再发落也不许离开,只待等皇上定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德宫内每个人都充满煎熬,由日照当头到日落西沉,闻竹嬷嬷总算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何忠顺。
何忠顺弓着身子上前,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帽檐下。
皇后目光在他身后搜寻,见皇上确实没有来,心里有些失落。
“皇后娘娘万安。”何忠顺向皇后见礼,随后解释道:“国事繁忙,皇上抽不开身,特命奴才前来传口谕。”
“平身,”皇后心中再乱,面上仍旧泰然处之,“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何忠顺沉默了一瞬,恭敬地对皇后说道:“请娘娘降阶听旨。”
见何忠顺这般严肃,皇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虽说她拿了荣妃的错处,可到底罚不罚,如何罚,都是皇上说的算,先前荣妃得宠的时候,并非没有荣妃犯了错,皇上轻拿轻放,甚至反过来斥责她治理六宫不力的例子。说到底,还不是看皇上偏爱谁吗?放在从前,她自知不如荣妃得宠,顶多占个皇后的威仪;可如今皇上对荣妃还有没有偏宠,就不好说了。
不过几步路,皇后心中已然百转千回,不由得有些懊恼,刚才她是否操之过急了些?显得她好像巴不得严惩荣妃似的;所谓证据真要细细掰扯,也不是没有疑点……唉,这可如何是好,皇上不会迁怒于她吧?
皇后心中忐忑,荣妃在旁边更是紧张到难以呼吸,手中的丝帕几乎在指间绞至变形,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但愿,但愿皇上能顾念旧情。
何忠顺目光落在二人之间,清了清嗓子,声音嘹亮,“传皇上口谕——
荣妃阮氏入宫以来,恃宠而骄,对上不敬皇后,对下欺凌妃嫔,以至六宫怨愤四起,不得安宁。朕念及旧情,虽不加严惩,但也多番训诫警示。岂料阮氏冥顽不灵,怙恶不悛,毫无悔改之意,今竟做出给闲月宫传染时疫此等有悖人伦之事。
朕心已寒,再难姑息。赐尔白绫,速了此身,不必来禀。
钦此。”
何忠顺说完,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阮丽华跟前,沉声道:“荣妃娘娘,走吧。”
荣妃跪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良久后回过神来,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抬头望向何忠顺,“皇上要杀我?”
没有人回答。
荣妃口中喃喃,不断地重复,“皇上要杀我?”
她轻笑了一声,泪水早已打湿了脸颊,声音格外悲恸哀鸣。
何忠顺长叹一口气,一挥手,两个御前侍卫走来,将荣妃带了下去。
皇后站在一旁,一时也失了颜色,忙扶住身旁的闻竹。
“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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