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持续数月的时疫,在秋分到来时总算结束了。
各宫各院重新敞开了宫门,嫔妃间也恢复了走动。其中最热闹的,要数元妃的长春宫。
元妃抱着璟桢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地教璟桢写字。贞嫔和纯嫔分立两侧,看璟桢书写。
“娘娘对璟桢真是用心,按理说小儿这个年纪最是坐不住,娘娘还能耐着性子亲自教习字,可见舐犊情深。”贞嫔感慨道。
“是啊,换做是我,直接丢给太学师傅,自有人去教,哪能有娘娘这般细致耐心。”纯嫔凑过来夸赞道:“璟桢也很聪明,我看这字比旁的小儿写的好多了,不枉娘娘悉心教导。”
“你们俩今个怎么了,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元妃抬眸看她们一眼,眉眼含笑,又将写好的字帖交给侍女,示意璟桢出去玩,这才引着贞嫔和纯嫔到外间坐。
贞嫔饮了一口茶,率先开口:“还是元妃娘娘这里的日子过得最舒坦,有璟桢陪伴在侧,日常解解闷也是好的。”
纯嫔接着道:“是啊,在宫中待久了,日子越发无聊,虽说同为姐妹,但人越来越少不说,有的还压根不出门,这不,我和贞嫔姐姐只能来叨扰娘娘了。”
这话说的不太吉利,元妃不由得想到月余前那事,端起一盏茶挡住半张面,让人看不出情绪。
贞嫔打量着元妃的脸色,试探地问元妃:“安德宫如今闭门不出,皇后娘娘托病不见任何人,娘娘可知,皇后她到底如何了?”
“是啊娘娘,皇后虽说以前也生病,可没有哪次像这次这般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皇后……病得很严重吗?”
元妃抿着唇,一言不发。
月余前,荣妃被皇后查实谋害兰嫔、逼死康答应,被皇上赐死。冷宫内,荣妃用血在墙上写下大逆不道之言,斥皇上寡恩薄幸,不顾多年情分,在内侍来之前撞墙自尽。事后皇上大怒,将当日值守人员全部杖杀,阮氏一族被判斩监候,昔日因贪腐案遭到重创的阮氏,如今随着荣妃自尽彻底垮台。
这是明面上的事,虽然宫中无人敢到处宣扬,可也算是人尽皆知。
可旁人不知晓的,是皇后的处境。
那日安德宫内,皇上身边的何忠顺公公除了带去赐死荣妃的口谕外,还有一句话带给皇后。
“皇后如果当不好这个皇后,趁早让位给别人。”
这话不可谓不苛刻,当着众人,完全不顾皇后的颜面。
皇后显然听出了皇上对她已失望至极,自那天以后,便一病不起。她与荣妃相生相克,万万没想到,在荣妃彻底倒台后,她想象中独一无二的尊荣并没有到来,反而昔日的荣光也随之消散了。
这事宫中知道的人不多,元妃之所以知晓其中内情,是因为当日闻竹去三省殿请皇上时,她祖父正在御前奏对,亲耳听到皇上下令的全过程。祖父一回到家,便让母亲给她传信,中宫即将易主,叫她做好准备。
可元妃觉得,祖父太心急了。
昔年皇后的母家苏氏,何尝不是皇亲国戚,高门显贵,苏氏助力皇上一步步登上帝位,算得上是煊赫一时。结果呢,皇上登基不过三年,明里暗里促成了阮氏的崛起,阮氏在朝堂上与苏氏相争,荣妃在后宫与皇后斗狠,结果两个家族谁都没落到好,贪腐案打散了两家的元气,荣妃和皇后两败俱伤,所以在随后皇后抓住荣妃把柄之时,才能将其一击击杀。
前人的尸身还没凉透,元妃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张氏为何要上赶着在皇上面前现眼,是生怕皇上注意不到他们吗。
元妃暗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劝解祖父。
在她看来,当皇后并不能说明什么。翻史书回看过往朝代,一个皇帝先后立两三个皇后不是没有,去母留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早早当上皇后能说明什么?苏妙容倒是当的早,现在不还是眼睁睁看着权柄旁落他人?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到皇上咽气的那一刻,谁都不会知道谁是最后赢家,她何必带着景桢去冒这个险?好吃好喝地苟到最后,她的景桢就算不继承大统,也能做个富贵闲散的王爷,到时候带着她回封地,平平安安地快乐到死。
这才是她和景桢想要的生活!
她的景桢天潢贵胄,母家张氏不缺权势不缺钱,昔年跟太祖一同打天下,有从龙之功!元妃从前一向得意这一点,现在祖父却偏要逼着她和景桢争后位,争皇位,提着脑袋又争又抢,昔日看重的优雅、风度、脸面全不要了,让她学谄媚讨好一心向上爬的荣妃……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可惜祖父的意志无法违背,后宫中只有她有子嗣,再加上祖父要在前朝运作,她确有可能当上皇后。
亦或者,皇上下定决心立别人当皇后……
嗯,不太可能,若说地位高的,妃位上除了她没别人;若说得宠的,从前兰嫔倒是得宠,可病好后也没见皇上召幸她。皇上本就不常踏入后宫,元妃思来想去,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贞嫔看着元妃脸上一阵高兴一阵沉重的,猜到元妃定知晓内情,轻声唤了声:“娘娘如何看?”
元妃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既然不召见我等,我们不去打扰就是。你们这般关切皇后娘娘,是有事找她吗?”
元妃不动声色地将问题抛了回去,贞嫔愣了一瞬,尴尬地一笑,“中宫病了,臣妾等自然是要关心的。娘娘难道不好奇?”
元妃觉得贞嫔有些讨厌了。她说不好奇,仿佛是不关心皇后,若说好奇,又好像别有用心似的。元妃懒得理她,抬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
纯嫔见状,笑着岔开话题:“在宫中待着无趣,我看今日阳光正好,不如我们一道,一起去明心湖赏玩。如今湖四周的枫叶林赤红如霞最是好看的时候,赏景划船,岂不美哉。”
贞嫔回过神来,附和道:“是啊娘娘,我让人备好茶点放在湖心亭,坐船累了还能在湖心亭休憩。娘娘若是不放心,把璟桢也带上好了。”
元妃被说得有些心动,应道:“那就去吧。璟桢就不带了,今日《论语》还没读完,让侍女看着他读完才可出门。”
贞嫔和纯嫔无可无不可,反正她们今日是来探口风和讨好元妃的,元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
明心湖。
湖水碧波荡漾,一叶扁舟漂浮在湖面上随波前行。两侧的枫叶漫山红透,层林尽染。偶有轻风拂过,带动枫叶随之摇晃,发出哗啦的声响。
沈知微斟了一盏茶奉上,“皇上何事这般高兴?”
桓宸将手中奏折一合,接过茶盏,脸上笑意不减,“你父亲治水有功,疏通了淮河水道,使黄河回归故道,运河恢复通航,不久后农业生产可恢复,江淮的百姓可安心了。”
“那还真是桩喜事。”沈知微含笑道。
“朕打算封赏你父亲,你可有什么意见?”桓宸仿佛跟唠家常似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
沈知微听着心头一跳,心知这是桓宸在试探她有没有野心、野心有多大。毕竟有荣妃先例在前,沈知微就算想给原主的家人谋利益,也得掂量掂量现在是不是时候。
沈知微略作沉吟,而后踌躇地开口:“皇上赏罚分明,心系苍生体恤臣子,臣妾敬佩折服。可臣妾以为,臣妾的父亲身为臣子,为皇上解忧是臣子的本分;身为父母官,为苍生解困更是职责说在,明明做的是本分之内的事情,怎可再额外要封赏呢?”
“臣妾拙见,皇上可别笑话臣妾。”说罢垂下了脑袋,双唇紧抿,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桓宸沉默了一瞬,而后哈哈笑了起来,“你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既然说了朕赏罚分明,朕还是要赏的。”
“皇上……”
桓宸抬手制止,“朕已决定,封你父亲为江淮河道总督,以后江淮两地的河道工程还是要由你父亲来负责。朕委以重任,你父亲若真心感念皇恩,就不要让朕失望。”
沈知微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行礼谢恩,“臣妾代父亲谢过皇上。”
桓宸牵着她的手扶起,将人拉到身侧,“先别急着谢恩,还有一桩事。”
沈知微惊讶地看向她,水润的眼睛像林中小鹿。
桓宸眉眼含着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朕决定在圆明园给你办生辰宴。”
沈知微惊喜地睁大眼,“皇上记得我的生辰?”
沈知微和原主的生辰是同一日,还未穿越来时,她因为是背井离乡在外上班,生辰往往是一个人过。没想到穿越到这里,竟然有人要为她办生辰宴。宫中这么多人,想来一定热闹。
桓宸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朕不仅要办,还是热热闹闹地办。”
沈知微会心一笑。发自内心、毫无杂念地依偎在桓宸怀中。
天地之间,只余这一艘小船在湖面安静地漂泊。船上的二人,是皇上、是后妃,更是可以彼此依靠的伴侣,在烟雾朦胧,风声疏影之间,任凭爱意肆意滋长。直至小船逐渐行驶至岸边,二人才逐渐从这如梦似幻地意境中醒来。
“皇上在里面?那正好,我们去给皇上请安。”
一声尖锐娇俏的声音打破了美好的氛围,桓宸牵着沈知微的手上岸,背景音是不远处侍卫的解释。
“纯嫔娘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皇上有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纯嫔好奇道:“皇上一个人在里面吗?”
“这……”
“咳……,”桓宸轻咳一声,从侍卫身后出现,目光扫过元妃、贞嫔,最后落在纯嫔身上,“你找朕?”
纯嫔小脸一白,瞬间吓得花容失色,明明知道皇上可能动怒,还是忍不住看向桓宸身边的那个人,
沈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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