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院中,书房的窗大开着,枯枝头残月西挂,凉薄的月光透过层层枝丫,与屋内昏黄摇曳的灯光交相辉映。
书案上,一副美人图赫然陈案其上,画上美人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细细一看,便能发现,美人的腰微粗,应当是有孕了。他看着画上美人,只紧紧盯着美人的眉眼。那是与他如出一辙的杏眼。
了意送来这幅画,也不知意欲何为。但乔列却觉得此人或许认识失去记忆前的自己。
这画上的落款只简单几字,征元二十五年年长安蘅园。征元是先帝年号,蘅园却是他不知道的地方。征元二十五年,他想,那时候,或许他都还没有出生。
屈指可数的几面,他察觉,了意仿佛在试探什么。乔列不免想起了这些年来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还有那个困扰了他多年的梦魇。
画上美人图仿佛永远带着笑意。可乔列却觉得这画中满是讽刺。清朗隽逸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他默不作声地将这幅美人图收了起来。
认识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屋内雕花红烛的蜡泪落在花纹上,遮掩住原本精心雕制的花样。他如今只是秀州府乔氏商号东家的义子。再有,再有便是乔家大小姐自小定下的未婚赘婿。
夜风从大开的窗中灌进。
“公子,夜里天冷,还是早些将这窗关上吧。别夜里着了凉,到时候啊,咱们大小姐又得担心了不是。”刘年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
乔列回过神,瞟了他一眼,道:“你关上吧。”
刘年闻言,满意地将窗户关上。他说话絮叨碎嘴,乔列原本是最不耐烦的,只是刘年自他来到乔府,便一直跟着他,听着听着也便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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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雨楼
春芽帮着乔言拆下发髻上的钗环,她经不住感叹道,这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处处皆是恰到好处的明艳大气,这世间能有人能与她家姑娘相比。
乔言倚坐在榻上,手托着一侧脸庞,另一只手慵懒地翻着书页。再过两日,鸳湖书院便要开院了。四月考学,若她能通过,便可以去到长安国子监了。
“姑娘,门房送了张纸条过来,说是柳夫子拜托一个乞儿送来的。”赵嬷嬷推门进屋说道。
乔言两弯黛眉轻轻一蹙,她放下手中书册,起身接过赵嬷嬷拿帕子包着的纸条。
“前日,我与姑娘出门还遇到了柳夫子呢。”春芽小脸上满是不解,“姑娘还想与她叙叙旧,谁知她拉着她夫君一点儿不想与姑娘多说一句。”
春芽说着,不禁有些不满。她虽然是后来才跟着乔言的,但也曾见过柳婧怡。柳婧怡为人随和温柔,从不与他们这些下人计较,她原本对这位柳夫子亦是十分欢喜。
可谁知,再次相逢却不多说一句,像是要撇清关系一般。
赵嬷嬷看着春芽,无奈地笑了笑。
乔言看着褶皱的纸条上,潦草地写着“救我”二字,她不禁脸色一变。
“那乞儿呢?”
“门房见他可怜,在厨房拿了些吃的,应当还在府上。”赵嬷嬷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让乔言脸色大变。
她见乔言匆匆披上衣衫,便往外走去。
“姑娘这是怎么了?”赵嬷嬷忙从架子上拿上一件大氅,跟着跑了出去。
春芽不明所以,想了想还是往春山院的方向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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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小厮缩在屋中,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乞儿,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火。
“你慢些吃。”
小乞儿看着不过六七岁,瘦骨嶙峋的,不禁让他想起了家中的弟弟。
赵嬷嬷推开门房的门,看着乞儿还在,松了口气。
“嬷嬷怎么来了?”小厮忐忑问道,他瞥了一眼小乞儿,他原本是不该把这乞儿带进来的。
赵嬷嬷看了一眼小厮,小厮见她也无责怪之意,悬着的心渐渐就放了下来。
“你且出去,大小姐有些事儿要问这孩子。”
小乞儿嘴巴里塞的东西还未吃完,一脸戒备看着赵嬷嬷。
小厮担忧地看了一眼小乞儿,便出去了。
乔言进到门房,也不嫌弃,随地蹲在小乞儿面前。
“这纸条是柳夫子要你给我的?”
小乞儿点了点头,咀嚼着吞下口中的食物。
“你与柳夫子认识?”
小乞儿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乔言冷下脸,不觉厉声道。
小乞儿看着面前如天仙般的女子,张嘴道:“柳夫子时常救济我。”
“那你可知,这纸条上写着什么?”
小乞儿懵懂得摇了摇头。
乔言抿了抿嘴,问道:“柳夫子近来可遇上什么事儿了?”
小乞儿纠结地望着乔言,刚想说什么,便看到门房门口长身玉立的乔列。小乞儿瑟缩着,躲到了赵嬷嬷背后,使劲摇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乔列微微眯起眸子,他望了一眼小乞儿,衣衫褴褛的狼狈,骨瘦如柴的可怜,像极了被乔言在小巷中捡到的他。
阵阵凉风吹入,乔言望着小乞儿,对赵嬷嬷道:“嬷嬷,你先将这孩子带下去。”
“先将他安置在西院下人房?”
乔言点了点头,赵嬷嬷应声将呆滞的小乞儿带了下去。
“阿列。”乔言望向少年,他似是有什么心事,“你怎么过来了?”
春芽从门口探出头,道:“姑娘,是我去叫的公子。”
说完,刘年便将她拉了回去。
“春芽见姐姐失态跑出来,担心有什么事儿,便来春山院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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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游廊树影重重,游廊上,素黄色的纸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光亮。
“既然是柳夫子向姐姐递的信,姐姐何不将人约出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乔列道。
乔言摇了摇头,想起柳婧怡先前的回避。
“只是,我亦想不明白,明明前日柳夫子有机会当面告知我她发生了何事。可是为何,她不说呢?”乔言疑惑着。
乔列看着乔言,只是因为一张还未确定来路的纸条,便已经担忧不已。
“或许当时她不便开口。”乔列冷静说道。
乔言回想着这些时日,见到柳夫子时的情形。
“柳夫子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这纸条上也就语焉不详的二字。”乔列道,“姐姐若是实在担心,不如报官。”
乔言摇了摇头,道:“光凭这张来历不明的纸条,府衙不会受理此事。”
她正沉思着,未曾注意游廊台阶,乔列自然而然将人扶住。
“姐姐。”乔列道,“小心台阶。”
他扶着她的手,便不再放下。
乔言轻轻抽了抽,却没能将手臂抽出来,她望向乔列,道:“阿列,你觉得,柳夫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呢?她似乎是有意瞒着姜夫子传信与我。”
她眉梢眼角带着一丝清冷,那个小乞儿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只是不知为何,见到乔列便不再说下去了。
“这我哪里晓得呀。”乔列迷眼望着乔言,言语之间皆是不解,“姐姐若是想要帮柳夫子,不若,先着人去查探一番?”
听着乔列似是撒娇般的话语,乔言微微抿了抿嘴。
两人走得极近,衣衫随着步履起伏飘起,少年那一身苍蓝长衫与女子的石榴裙摆若有若无地交叠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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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儿被赵嬷嬷安置在了东苑,乔言这才知晓,那小乞儿是个女孩,无名无姓,被接济她的老乞丐一直芽妹、芽妹的叫着。
“姑娘,这名字倒是与我有缘。”春芽闻言,兴致勃勃地看着拘束站在一旁的芽妹,“她就像是来给我做妹妹的一般。”
乔言听着亦是觉得这名字与春芽有缘得很。赵嬷嬷也已找人去查探这芽妹的底细,若是底子清白,留在乔府也未尝不可。
“芽妹,你可知柳夫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乔言坐在首座上,望着芽妹问道。
芽妹低着头,对着乔言依旧有所戒备。
“你说柳夫子时常接济你,她昨日求助于我,只是我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困难。你若是不说,我便是想帮也无从帮起。”乔言简单说道。
芽妹沉默了许久,乔言也不逼她,只是端着茶盏喝了口茶水。
“你便说吧,你若不说,我们怎么帮柳夫子呀?”春芽嗳了一声,望着芽妹,着急开口道。
芽妹迅速的瞥了一眼春芽,又望向镇定的乔言。
“我,我也不知道。”芽妹失落说道,“乔大小姐,是有人一直在威胁柳夫子。她手臂上都是被打的伤痕。我问她,她,她也不说,我要她报官,她也不肯。只这一次,她不知怎么就托我给你传信了。”
乔言颦起的娥眉像是拧了一个结。
春芽啊了一声,失声道:“怎会如此?”
“若是柳夫子身上有伤,难道姜夫子不知道?”乔言问道。
芽妹垂着脑袋,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水磨石地板上,溅出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泪印,她不停地摇着头,说着“不知道”。
乔言朝着春芽使了一个眼色,春芽便将芽妹带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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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已过,疏雨楼中灯火通明,寂静一片。
“赵嬷嬷可回来了?”她问道。
春芽看了看外边,过了戌时了,赵嬷嬷依旧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探听出了什么。
唉。春芽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些年柳夫子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正想着,赵嬷嬷便一身风霜从外边回来了。她褪下披风,进了里屋。
“嬷嬷可探听出什么了?”乔言问道。
春芽利索地给赵嬷嬷到了杯茶水,同样好奇地看着赵嬷嬷。
许是走了太多路,赵嬷嬷气喘吁吁地一口饮尽茶盏中的热茶。
“听说了些了,柳夫子来府中给姑娘作教习先生时已是孀居,想来姑娘还有印象。”赵嬷嬷道,“姑娘十岁考上鸳湖书院,柳夫子便从乔府请辞了,之后没多久便听从兄嫂安排,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姜夫子。那姜夫子如今就在鸳湖书院教书。邻里街坊都说,夫妇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是少见的恩爱夫妻。”
“听着应当还算圆满呀?那柳夫子怎会……”春芽不解道。
乔言沉默片刻,望向欲言又止的赵嬷嬷,道:“嬷嬷可是还听到了什么?”
赵嬷嬷抿了抿嘴,道:“老奴听说,柳夫子有一女,是死去丈夫的遗腹子。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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