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朱唇紧抿，思索点子，恰见有人自里帐而出，正是阮颐的贴身部下。阿练捏着啃了一半的白馍，见到泠荇时眼睛一亮！这大小姐，专门来给这些人养眼的吗？
泠荇冲他眨眨眼，勾手示意他过来。
“祖宗，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我来看看我哥，可他们不让我进去。”泠荇是记仇的，这会儿瞥向方才为难自己那守卫，后者则是对着阿练恭敬地行了一礼。
带其到阮颐休歇之所，果然没人，泠荇也不急，放下东西，一双水灵汪眸望向阿练，后者被这么硬硬盯着，顿时吓出层汗。
“郑岷徊在哪儿？”说着，已起身撩开帐帘往外走。阿贵忙跟上去，语急哀求。
“姑奶奶，您能不能安生在这儿呆着。”阮郑两家联姻的事也传开了，但看泠荇这气势汹汹，可是不太友善，“您和郑校尉，也不差这几天了。若是让将军知道，非要剥我半层皮不可！”
“你不说，我哥怎么会知道！”
**
**
耐不住还是引她去了郑岷徊那儿，只是空无一人，守门兵卫身正板直，说是郑校尉带兵出郊，要晚上才能回来！
晚上？泠荇稚庞拧成一团，沉思片刻，顺势坐下，“那我就在这儿等他，等他回来为止！”
亥时，营外传来阵阵锣鼓之声，郑岷徊携着一身疲惫归来，因突降暴雨之故，利落干脆的头发被打湿，有些狼狈，但也多了几分倔拗。换下铠甲，见到因劳累惬在虎皮床栏上的泠荇，冷峻眉眼不禁一蹙。
“校尉，这是，是阮将军的妹妹！说，说是来找你的！”守门小兵赶忙解释道。
谁都知道，郑岷徊手下军令如山，可，可这是阮将军的妹妹，或许还是校尉即将迎娶的未婚妻子，小兵犹豫，“要不要把她叫醒？”
郑岷徊回到帐后换下衣服，离开时对守门吩咐道：“不必，等她醒来，叫她回去！”
小兵张了张嘴，郑校尉真是不争气！
阮泠荇被冻醒，是半个时辰之后。窗外闷雷响了半晌，却丝毫未将她吵醒。
守门杵在一旁，见其醒来赶忙走近，躬身传话。
郑岷徊，他已来过了！因维持这姿势睡了半下午，泠荇支着木桌的弯曲手臂有些酸疼，袖口的展绸褶皱起，冷风击在脸颊，肚子咕咕直叫。门外夕阳已下，陨灭一片黑暗，战士欢欣鼓舞的声音传荡在耳边，忽然就难过起来，在阮家，谁对她不是日日迁就，她少吃一顿，母亲都要气的流泪。何曾受过这委屈！
“阮小姐，军中事多，校尉他——”
“我问你，郑，岷，徊，他在哪儿？”企图替郑岷徊辩解的支吾被泠荇不容置喙的硬气打断，她个子不高，可这语气带着十足摄人心魂的逼问。
“校尉他在，在竞技场！”
竞技场是军营中最自由的场所，也是扈军独到之处之一，比武切磋，取长补短。
不等他说完，泠荇已起身，径直往外走去。郑岷徊，很了不起是吧！我倒要看看，有多了不起！从巡逻士兵那儿借来锣鼓，扔下沓银票。竞技场上人影飞扬，脚底湿漉的黄沙浸染泠荇的裙边，她丝毫没在意。
泠荇的出现，立马将所有目光聚围起。高台之上，郑岷徊正持枪策马，一招挑飞对手兵器，身姿似刀劈开夜雨，引得全场喝彩。她狠咬着下唇，手中的锣响举过头顶，用力敲击下去。这连续巨响，更是将其边缘之外的人都集起。
“郑岷徊，你不是喜欢本小姐，要求娶本小姐吗？给我出来！”
如果说，在这句话出来之前，郑岷徊娶妻之事仍传呼其神，那么此时，真真是把这传闻坐实——是郑校尉求娶。可郑岷徊一个校尉，实在与阮氏一族差之千里。于是低声讨论渐渐此起彼伏。
“阮将军的胞妹吧，真是好美的姑娘。没想到这事是真的！”
“阮家可是世袭一等功府，阮校尉平时看上去不动声色，没想到私下竟……”
马蹄缓缓走近，全场一下又归于死寂。唯有暴雨抽打地面的噼啪声。郑岷徊手中长枪“铮”一声钉入地面。他翻身下马，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泠荇看清他眼中翻涌的……是杀意？
但是没有，郑岷徊只是停在离她半米的地方，沉默许久。
“擅入军营者，杖责三十。”
守兵暗忖，正犹豫要不要动手之时，一声“郑岷徊”，暴喝声撕裂雨幕。阮颐带着阿练赶来，将泠荇拽到身后，为其披上篷衣，佩剑已出鞘半寸。“你敢动她试试？”
两人剑拔弩张的身影倒映在泠荇瞳孔中。
**
**
阮泠荇被带离军营时，还在嘶喊郑岷徊的名字。
阮府祠堂，阮颐砸碎了第三只茶盏，好在他回来的早，在点心饭枋中闻出了若有似无的栖幻香末，她平日最擅长鼓捣这些，没少捉弄旁人，想必打算用在郑岷徊身上的。点点白粉，一滴下去比蒙汗散药力更甚，郑岷徊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你逼他也无济于事，郑家是不敢拒婚的。这是铡刀，悬在两家头顶的铡刀。”
跪了半个时辰的泠荇双膝磨破了皮，她指尖摩挲，却一声不吭。
“我不是要逼他，我是要毒死他。”泠荇语出惊人，他既然瞧不上阮府，何必答应这门亲事。
“说到底，是哥对不起你。”阮颐蓦得半跪在她跟前。平心而论，他职侍扈军，见惯饮刀嗜血，并不想泠荇嫁予武将，重复母亲的凄惨命运，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他与郑岷徊军中不合，多是因为双方爷爷旧时恩怨。郑岷徊年幼时同他有过几月同窗之谊，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如果他敢欺负你，哥一定宰了他。”
泠荇瞧着阮颐发红的眼眶，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施然撇过脸去道，轻轻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承认，的确是想要会会郑岷徊，迷晕他给他个教训，谁叫他自视甚高，目中无人，“我，我只是没做好准备。”
说罢，又故作乖巧委屈道，“哥哥别生气了，泠儿再也不敢了。”
堂中隐烟袅袅，冽香倾鼻，阮颐想起她常去“凝妆坞”研香，爷爷是不允许的，只是他私下纵容。
正又要啰嗦，泠荇已堵住他的嘴，“不许骂我，过几日送你几支，制这香可不容易。”她侃侃起来胸有成竹，“要晨起采带露的玫瑰、晒干的沉香，以银杵细碾成柔腻香粉，按三七比例拌入花蜜与少许清水，揉成温润香膏，盛入琉璃玉盒，置于阴凉处阴干七日，才能这么清透雅韵。”
**
**
婚事订得急促，日子也来得奇快。
来迎亲的，是郑岷徊的胞弟，郑舒徊。白面书生模样，却是十分有礼。说是郑岷徊前几日练兵受伤，卧床不起，只得他前来代迎。
阮颐挥袖背身，是不满的。可姻亲之日也的确按着圣旨，改动不得，只得放泠荇上轿。
“阮小姐，请吧！”他呵声吩咐，红轿落下，泠荇回头，与家人道别。
大红喜轿穿过长街。泠荇攥紧嫁衣袖刃，盖头下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哥哥说，他们是帝王棋局中的双刃。不论如何，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下轿，跨过府门，转过西院，曲折蜿蜒，泠荇浅垂着头，耳边是人音交措的道贺恭拜与觥筹交错。一路笼罩心头的不舍忽被委屈压埋。
红烛摇曳，幔帐轻纱。东厢房，自晨起便被叫起梳妆打扮的泠荇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索性顾不得许多，四下无人处揭下盖头尝起桌上的点心来。只是单单一口，便意兴阑珊轻轻放下。
“这芍药香屑正好！”玉盘香炉之中淡香卷绕升起，是她最喜欢的，也不知是谁调制的，过几日倒要去拜访拜访。
新房门被推开，郑岷徊一袭喜衣，有些跌撞地进了来，看到她的时候冷峻神色一如往常。
泠荇抬头，心头一紧，却是怎也放不下本欲搁置的东西。她轻拭唇角，也不扭捏，即便沾染了点心碎屑，满面红妆却无丝毫不妥，烛影微熹，空气静寂半刻，郑岷徊移开目光。
“好久不见，郑校尉。”泠荇上下打量郑岷徊，目光最终凝在他腿上，“郑校尉真有本事。”闺中小姐的恼怒与男子不同，又是方才吃了点心干咳的缘故，她嗓音细极，听上去反倒有些娇嗔，“我还以为郑校尉腿断了呢？”他既许下这门亲事，就不该如此扫兴。什么不便拜堂，眼前岂非生龙活虎，“不想娶亲，何必勉强自己！”
看到郑岷徊乖乖进门恭候，居然有些解气，他不是次次划清界限，敬而远之。
男子背对着她，忽传来戏谑之气，是与初见时相违的那种打趣，“不想娶亲？阮小姐名震京霖，郑某求之不得。”他摆正桌椅的动作顿住，“再说，这不正是阮小姐想要的？几日前那场大戏，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好像她上赶着要嫁给他一样。
“你想得美。”她承认彼时只是好奇，这京霖居然有男子对自己不屑一顾，想趁机探个究竟。泠荇骂了他一句，再回头看时，郑岷徊已自顾自解衣宽带。
“郑岷徊！你住手。”泠荇唇角微翕，别过脸去。
“早歇息吧！”嗓音传来，似是累极。男子将灯吹灭，徒留倩影立于静夜。
**
**
晨起，泠荇醒来，已日上三竿，换了宿地她一直睡不舒坦，念起地上和衣而眠的郑岷徊，更是不自在。
正院，正堂，几位身着庄服，茶盏凉了几次又上了几次。一旁妇人紫衣长衫，眉宇间显现不满，却是敛道轻叹。
“他将军府的小姐，架子真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了哪位公主。”
郑岷徊母亲轻和，在触道其父目光时，收回声尾。他郑家虽落败，郑岷徊出身也比不上朝中官臣，却自小受尽苦楚，培育成才，她的儿媳，至少也该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
“少夫人到！”主座上老者眉眼微闭，直至有人通报，才睁开眼。
泠荇脚步不急不缓，妆容十分精致可人，小梅再三催促，可她家小姐无论如何少不得上妆打扮。
只是郑岷徊并不在场。泠荇轻躬行礼，环顾四周，将目光停在主座老者之上，“郑爷爷好！”爷爷专门交代，何况还是郑府年长，与爷爷年轻时一同征战沙场的同僚。
“你爷爷身体可还好！”
“爷爷身体康健，特嘱我代为问好！”泠荇一一拜见，来时哥哥已叫人作过功课，她也一一识得。
“阮小姐不给长辈敬茶？”郑舒徊主动道，却是不十分友好，一双桃花眼底透出几分狡黠。说是书生，却又带着与这一族相互违背的沉庄。
“本确是来敬茶的，只是郑岷徊不在，这茶今日便免了吧！”从昨日拜堂到方才一众招呼，泠荇也是体味到些不善。他自己缺席，她在这里装模作样作甚。
“我哥还不是……”
“你哥如何，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清楚什么！”郑舒徊“呵”了声轻蔑瞪向泠荇，不由道：“阮家小姐真是没有礼数！”
“郑家公子也不见得多懂规矩！按照规矩，你应当唤我‘长嫂’！”
**
**
京霖，城外一座外宅。形如寻常人家，春至，青草如茵。
郑岷徊眼蒙黑布，手中弓箭飞扬，百步之内，俱一一射中靶心。微风轻过，其耳际稍动，左手正欲靠如弓绳的箭羽就直直向前，调转方向，就那么直射出去。
“岷徊哥的箭术愈发精进了！”
只听这一声惊呼，郑岷徊几步上前，势如疾风，握住那飞出箭羽时，丝毫不差。
“樱儿。”扯开蒙布，郑岷徊笑笑。他娶妻这几日，扈军告假，这地方算是方清净之所，“你平日忙，不必专门过来。”
这女子一身素色衣裙，麻辫垂落两侧，望向郑岷徊时一脸担忧，“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的伤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