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晨起在正堂与郑舒徊险些起了争执,若非爷爷拦着,不免难堪。虽出了这档子事,她却始终记得下午须进宫谢恩的安排。
泠荇悠然盯着茶盏里浮沉的茶瓣。卯时三刻的日头斜斜切过花厅楹联,将“佳偶天成”四个字劈成两半。
午色染透窗纱时,下人送来了几件郑岷徊的换洗中衣。泠荇好奇地抚摸了几下,比纱线更为轻薄,比丝绸更为光滑,是京霖“云盛堂”的招牌云锦,浸在薄阳之中十分漂亮。
突然,她目光愣在一根鸦青长发之上,细看发丝尾端泛着紫檀光泽——定然是女子的发丝,岂有此理。
郑岷徊推门时撞见满地狼藉,泠荇赤着脚踩在撕碎的衣服上,气喘吁吁,俏脸涨得通红。这才是初见她时的嚣张跋扈。
“谁惹阮小姐生气了!”他自然听说了早起之事,郑家对阮氏虽说不上惧怕,但至少现如今仍不可轻举妄动,毕竟阮家风头正盛,谁都要给几分薄面。
泠荇抬头看他,后者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于是恼怒更加。或许——她猜的不错。
"阮小姐就只有这些能耐!"
“郑岷徊!”泠荇呼起手掌,在他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就那么甩了过去。
郑岷徊并不知晓她缘何至此,巴掌“呼”得扇过,猝不及防,他偏回侧脸,瞬间浮起红痕,一脸震惊,却是舌齿相抵,正要说话,却听泠荇了然警告:“本小姐没有其他能耐。但是郑岷徊你听好了,我既已嫁到郑府,你们就该好言相待!否则,本小姐可不能保证,不做出什么来!”
郑岷徊钳住阮泠荇手腕按在妆台前,铜镜映出她散乱的发髻,“真是好样的,只是阮小姐没有听过,男人的脸可不是随意能打的!”
“是吗?”泠荇抬眉,正欲继续反抗,手心却传来一阵微疼,她缩了缩。目光却瞧见他肩处混入的长发,她对香料敏感,怎会嗅不出,这女子常用的浓烈茜草香。
泠荇用力挣扎不得,突然仰头咬在他虎口,血腥味混着她唇上胭脂染红牙关。忽如其来的痛感使得郑岷徊一惊,却并未缩回手,“从出府门到宫中需要半个时辰,阮小姐确定还要继续?”
“你放开我!”泠荇声音软下几分他才松手,她转动手腕,被他捏出了道两指粗的红印。真是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自小到大,她从未这般在旁人面前这样吃过瘪。泠荇是不肯认输的,她心下一念,缓缓抬手试探着圈上了他的脖颈。
郑岷徊身形明显一顿,连呼吸都紧了几分。怀中之人几近靠上他的胸膛,酥软之音慢悠悠道:“还有,到了圣上面前,你可不许再叫我阮小姐,要叫泠儿,知道吗!”
仿佛满地狼藉与她无关。
回到屏风之后,泠荇心口砰砰作响,险些瘫软在地,方才也是惊出了汗,除了哥哥,她从未如此凑近其他男子,透过间隙瞧外头那人还愣在那儿。却是又“咯咯”捂嘴笑了起来。
敢惹她,他自己也别想好过!
**
**
车轮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沉闷单调的声响,一声声敲在泠荇紧绷的神经上。她刻意将身子歪在车厢最角落,离对面的郑岷徊远远的。浅青簇新锦袍衬得她肤色冷白,泠荇算是明白了,若他强要欺负她,她是逃不掉的,毕竟不是在阮府——被他轻易制住的手腕现在还疼。
“看够了吗?”郑岷徊忽然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寒潭,精准地捕捉到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愤恨视线。
泠荇心头一跳,扬起下巴毫不示弱地呛回去,“谁稀罕看你这张脸,本小姐可消受不起!”声音清脆,带着往日特有的骄纵蛮横。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宫门到了。巍峨朱红的宫墙挟裹着无形威压扑面而来,瞬间压下了她心中所有气焰,只余下一股浊气堵得难受。
引路太监佝偻着背,脚步无声。穿过层层森严门禁,御书房的墨香沉水香气混合。
“臣郑岷徊携新妇阮氏,叩谢陛下天恩。”郑岷徊声音清越平稳,撩袍跪地,姿态恭谨到无可挑剔。泠荇紧随其后跪下,额头触上冰凉金砖,寒气透进心扉。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侍立在御案右下首的阮颐。他一身银青武官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凝。
“起来吧。”御案后传来皇帝温和的笑语,“郑卿一族于夕洲历练数年,守土安民,功勋卓著。如今凭己之力回返京霖,又成阮府门下乘龙快婿,朕心甚慰。”
历练?分明是贬谪。安土守民?那方偏僻之所,何来净土何来良民?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郑岷徊微微躬身,声音毫无波澜,“郑氏一族亦时时感念陛下恩德,不敢懈怠。臣定当克尽本分,不负圣望。”
“夕洲境苦。”皇帝话锋一转,手指摩挲着白玉镇纸,目光锐利如鹰隼。“朕记得,当年你爷爷……”他刻意顿了顿,让那未竟之语沉甸甸地悬在寂静的空气里。“往事已矣。郑卿能克绍箕裘,有今日之成就,实属不易。”
听着是褒奖,字字却都敲在旧案的伤疤上。
泠荇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偷瞄郑岷徊,只见他头颅更低垂了几分,侧脸线条绷紧,但声音依旧沉稳。
“陛下谬赞。郑氏一族铸下大错,陛下允臣戴罪之身效力军前,已是再造之恩。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万一。过往种种,臣……不敢或忘。”最后四字由轻而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好一个不敢或忘。”气氛骤然绷紧,无形压力沉得让人窒息。皇帝话锋一转。“梓修方才一然夸你,朕瞧你们也是郎才女貌,阮郑两家先前有些过节,如今成了亲家……”
轻微脚步声自宫门口响起。端着茶盘的宫人低着头,步履轻悄上茶。
泠荇正因殿内压抑和郑岷徊滴水不漏的回答心烦意乱,眼角余光瞥见那宫人靠近,下意识挪脚,不偏不倚狠狠踩在了郑岷徊曳地的袍角上!力道不轻。她撇撇嘴,可不是故意的。
郑岷徊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小心!”阮颐暴喝似惊雷炸响。他虽未着兵器,却化作一道银青闪电,猛地扑向御案。
刺客——那低眉顺眼的宫人骤然抬头,托盘坠地,淬着幽蓝寒光的铁簪毒蛇般弹出,直刺皇帝心口!
郑岷徊的动作奇快,在泠荇还未反映过来时旋身,已将那宫人手中看似普通乌黑的铁簪握在手中,尖端寒芒一闪!那宫人又直接扑了上来。
然而,就在郑岷徊旋身格挡,背对阮颐的同一刹那,阮颐临时抽出的短刃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抵在了郑岷徊的后心!
时间凝固。阮颐还未说话,那刺客一击不中,喉结猛地一动!嘴角溢出黑血,瘫软在地,气绝身亡。
死寂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臣罪该万死!”武将不得带兵器觐见,何况是当着皇帝的面拔刀。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起身,惊惶之色已褪去,目光饶有兴味地在阮颐和郑岷徊之间逡巡,最终停在后者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以及他右手虎口处又被震裂的伤口,殷红的血正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深青色的官袍上。
皇帝突然抚掌大笑,笑声洪亮而突兀,“郑卿身手不凡!护驾有功!”
只是这右手的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