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岷徊是不愿因私非公的,尤其是在这时,更不是告假的适宜时候。
顶轿已停在府门,却被迎头而来两个衙役公干模样的人截了下来,二人认出郑岷徊,躬身取出大理寺符碟,说是为了几月前宫中行刺一事前来。
“郑大人不必惶恐,只是做个盘查。”
二人倒是熟络,一面走一面与郑岷徊宽慰。当日在场之人这几日皆走了一遭,就连阮颐也不例外。
直至大理寺,穿过长廊,荒落之僻传出此起彼伏的鞭笞刑问之声,再走正堂,背身而立的紫衣男子转过身来,折扇轻启,颇有世家公子模样。
“在下柳世旌。”
郑岷徊怔了怔,这大理寺卿着实年纪轻轻,没等他说话,对方俨然开门见山,“郑大人如今身陷囹圄,不想还要来此地问旭,实在叨扰。”他一个正三品要员上来便是一顿谦让,说着笑着端起茶盏,直接掠问起了案情,郑岷徊跟前,案上被白绸包裹沾带血迹的木剑,刀柄处龙腾青纹闪动,是羽林卫的暗迹。羽林是禁卫内军,专管大内巡防。
“由此看来,此人是先混入内宫。还有他吞入胸膛的那颗药丸,是由大黄、茅香等研磨而成。”
柳世旌顾自言说,轻轻窝起那刀刃,郑岷徊眼神忽移,停在那素帕上的两行字上。
“丹心可照关山月,塞上九秋朔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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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度支民槽,魏主事已然养好伤返回,只是脸上写满惊慌,其身后案木成沓他已然翻了许多遍。
“你再不回来,这丁侍郎可要闹翻天了。”
其实前几日他已然说得明白,如今国库即要来比对银两,又丢失了账本,丁焕恨不得将此事一股脑扣在郑岷徊头上。
“几日前,那账册明明还在。”
魏主事位微言轻,于度支民槽任官十余年,兢业历练,却始终比不上丁族世家出身,丁焕一到便是金布侍郎,连升几级之后已与自己平起平坐,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
“年年都对不上,今年却是差的一塌糊涂。二十万两银,可叫人去哪里找?”
国库年年此时轻点赋税,再将钱银分发,其中官员吃利也是常事,丁家首当其冲,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敢怒不敢言,可今年,丁家似对郑岷徊敌意颇深,要借题发挥。
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他们胃口也是真大。郑岷徊随意翻看其余账目,也了然是寻不到什么的。
“都怪我这几日掉以轻心。”魏主事急得险将账册揉碎,咬牙切齿别无他法。
门外,丁焕已一身官府手持章印大摇大摆赫然闯进来,这次没有带些家丁武夫,倒是几个同部官员。魏主事透过窗隙瞧见,叹了口气,“他们平日唯丁焕是瞻,多是丁尚书家的狗腿子。”
来人一进来当然瞧见了魏主事,案几之上青檀花樽被丁焕挥手推翻。
“魏如洋,你可真是吃里扒外,伤没养好又想放血?”话罢,倒是压了气焰,正言移向郑岷徊,“这账目几经转手都没问题,怎么你一来一去就没了?诸位大人,半月之后考功司、绣衣局等等可都要伸手来要,国库收受不上银子,咱们都要进大牢!”
说到这儿,一道之人也都纷纷附和,生怕波及自身。
“郑侍郎可要多多上心,下官等人只是一介小员,可不能受此牵连。”
“郑侍郎武将出身,对这些详表数目可能一星半点,不甚详解,可这等出错……”
连连是对他的指责,见郑岷徊没反驳,丁焕展开满满墨字的纸张,料他没辙,“你瞧瞧,我已派人写好自述,你按个手印,这事到此了了!”
“了了?”被带去的同官无人敢为他说一句话。郑岷徊藐了几眼,倒是将他都不清楚的“前因后果”编得如假似真,“郑某的性命也该了了?”
此等文章都写得出来,自然是要他百口莫辩。
“用你的性命换这二十万两银,难道还不值得?郑岷徊,你们郑家一介罪臣,能有什么钱财?扈军,能有多少俸禄?圣上若真的器重你,也不会将你革职到这儿?既到了这儿,就要看我丁焕的脸色!”
“郑府即便缺衣少食,也不至取他人钱粮充饥。”神情中透出几分濒死的漠然,郑岷徊扯出几分笑意,意味深长。“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你丁公子的一桩旧事。几月前,扈军郊野休整,救下一名前来京霖告状的女子,说是你的故人,名叫彩莲。她喊冤相告,说她同在家乡的姐妹被残忍杀害,无一生还。一年以前,丁公子曾于盘佐之境赈灾,几十万两银不翼而飞,当时……”
丁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宛如蜈蚣扭曲又愤又恨,“你敢威胁我?”
“郑某只是想说,比起谈论贫洗之户贪图金银,万贯家资才更值得一查。郑公子兜里的钱财不见得有多干净。”
丁焕手心一沉,他已无力去拦从身侧离开的郑岷徊,一分为二的玉佩他看得清楚,当然也记得。彩莲,彩莲。倒是他大意了!
几位大人捂着耳根站得奇远,生怕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郑岷徊出来时神色如常,紧接着屋中传来桌椅案几翻倒在地的暴怒和丁焕四下无人的咒骂。
“请问诸位大人,赋银一般存于何处?经手几人?”
“那银子实已到了库房,可是可是……却又不翼而飞。”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知无不言。
库房之外把关锣鼓声每隔一刻敲击三响,将士兵悬吊绷紧的神经拉得更紧,树荫遮蔽,沉闷异常。说是清闲,却是松懈不得。
郑岷徊过去之时,士兵正要换岗,问起库银之事,皆是三缄其口。
“这入库银两都是清点过的,失窃那几日没有见过可疑之人。”
士兵跟在他身后,论起度支民槽这几位大人,他们也都认识。
“丁大人呢?”
听郑岷徊这么问起,各个也都不敢再说。手掌置于窗棂台下缓缓剐蹭,有均匀不一的灰尘沾染。郑岷徊言语如常,“丁大人身为尚书掌管要务,时常过来也是心系公务!”
“那是那是。”
袅香缓缓混杂着一丝焦烧映入口鼻,正有士兵取香前来置换,郑岷徊瞧着眼熟,是几日前泠荇房中说起那种,只是味道更加粗劣。
“库房不能失了人手,也免得兄弟们争执分工不均,只得想了这个法子,香上刻度,一刻一人,加之锣鼓报响才能稳稳当当。”
郑岷徊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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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泠荇饶有所思地摆弄,解答他的问话。
“断了虽不常用,却没那么多讲究。”泠荇想不通他为何对此生趣,打断他想要凑近一探的心思,不甘道,“你求求本小姐,就教你。”
“那就求阮小姐,赐在下一些香篆。”
他请求得极其敷衍,泠荇眉眼揉皱几分,立马泄了气似得瞧向郑岷徊,双手撑起下巴,失望问他,“你怎么如此温驯?如此听话?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本小姐就能放过你?”说到这儿,她又硬气起来,“当然不会,除非本小姐死了!”
郑岷徊见她沉默下来暗自嘟囔,她真真是阮颐口中没长大的孩子。
“过几日要回门省亲,到了爷爷娘亲跟前,你可要说话注意些。”她撇撇嘴有些委屈,她只是强忍着想要回家的冲动,否则她真会扑进阮颐怀中大哭一场。
郑岷徊点点头,难得见她示弱。
“在下这儿也有件麻烦事,需得阮小姐帮忙。”
“不帮。”低下头两个小指打转,郑岷徊没吭声,她便又试问,“不帮能怎样啊?”
“不帮的话,郑家恐要灾祸临门,下大狱上断头台,还要连累了刚入府的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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