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似!”
“竟敢戏弄天子近臣,你好大的胆子!”
武将暴怒的嗓门,加上耀武扬威的表情,足以恫吓在场众人。
两方士兵瞬间刀兵相向。
娄宽的刀尖直指他的脖颈。
冯似放下茶盏,感慨道:“娄指挥使言重了。多亏指挥使麾下精锐助力,东幽探子来不及辨别真伪,就带着‘边关军防图’逃走了。”
说着便示意护卫拿出真正的边关军防图。
此时此刻,边关军防图唾手可得,正安静躺在匣中。方正的木匣十分机巧,连锁钥都是特制的。
边关军防图就这般放在娄宽的眼皮子底下,然后,又被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收回。
“慢着!”
娄宽彻底被激怒了。
刀尖逼近半步,娄宽企图在情绪失控的脑子里理出一团乱麻,他想了想,厉声道:“冯似,既然东幽探子已经盯上你了,边关军防图就该交给老子!”
“还有账簿,通通带走!”
娄宽说要全部彻查,就立即命令手下去夺边关军防图和账簿。
冯似见状无奈地笑了笑,摊开掌心,配合的动作异常流畅,挑不出丝毫错处。
侯府的护卫亦纷纷避让,眼睁睁看着娄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可娄宽手里攥着佩刀,从未感受过如此憋屈的侮辱,视线绕过楚乐易,咬牙切齿说了声“走”,便打道回府了。
徒留震惊之余仍不肯挪步的楚乐易,仰面注视着厅中分外清晰的身影。
冯似达到目的,坐回上座,支肘托着半张脸,对楚乐易道:“接下来,账簿一事就不必管了,你可以选择回剑星院。”
【对对对,把主角受放在侯府方便做任务。】系统以为宿主开窍了,稚童音都柔软了几分。
冯似懒散地掀开眼帘,对系统和楚乐易方才产生的内心活动不感兴趣。
没承想楚乐易弯腰朝他深深一礼,“侯爷,我想去军营。”
这次,他是心甘情愿的。
他已明白,复仇和送死是两码事。
侯爷身上系着凌北将士的性命,边关云谲波诡、势力错杂,是他太任性了。
他有更重要的价值。有他在,祖父的门生故旧某一日或成为助力。
楚乐易暗下决心,要让天下学子知晓,祖父举善化民的遗志不灭。
就从他熟悉的地方开始吧!军营里多数士兵大字不识,而有品阶的将领皆是勋贵子弟……楚乐易想效仿祖父,迈出这一步。
瞬息之间,楚乐易胸中涌出一股信念,眼底幽幽的郁色被尽数驱散。
冯似答应了。
系统尖叫着看楚乐易越走越远,话本里的剧情也越来越偏,声嘶力竭抓狂道:【冯似,主角受要的是情爱!他只能要情爱!】
【只有主角受乖乖走剧情,和话本里的重要人物情爱纠葛,最终和主角攻修成正果,才能换来盛世太平。】
【完了,照这样下去,话本世界要崩塌了!!!】
系统凄厉的吵闹声在他脑海中到处乱窜。
会崩塌吗?
他倒想看看。
冯似走出前院正厅,头顶的一片天高高在上,墙头攀爬的枝丫正欢悦地奔赴祭台,看样子可叹又可怜。
如果万物皆是虚妄,甚至会遭到毁灭,那么,他们舍弃自身得来的,算什么?
冯似有些心烦意乱,支走随行护卫,独自去了静祠。
祠中供奉着他的父亲和临炎军战死将士,以及恩师楚老的牌位。
他在静祠里待了一整夜。
打开房门时,外面清晓催朝阳,晨风轻拂过屋脊,檐下铎铃响动。
冯似揉了揉眉心,纷乱的思绪在心底最深处蔓延,而后被无情撕裂。
一双凤目冰冷地扫过远处湖景,直到踏上那座石拱桥,潜藏于娄宽身边的护卫恭敬地站在另一侧,冯似才收回目光。
“如侯爷所料,娄宽连夜审了涉及边关军防图失窃案的两个将领,并施了重刑。”
娄宽此人长满了武将的缺点,受激之后仿佛烈火烹油,办起事来只图一时之快。
“账簿牵扯的私贩军马案,娄宽已派崔仆查明,也与那两个将领脱不了干系。”
“娄宽挖出了多少账簿底细,属下趁夜将消息递给了睡在衙门大牢雅间享福的提牢官。”
逆着日光的冯似眸色很沉,道:“这些人想放出凌北的线报,需尽快传进京都。”
“是,属下这就去传令。”
护卫轻功了得,动作敏捷地跃上房檐,消失在曙霞中。
冯似回到万雪园洗去浑身倦意,用巾帕绞发,任由墨发披散着半卧在竹木摇椅上,渐渐有了睡意。
过了一会儿,阿升在门外拘谨地唤了声“侯爷”,无人应答,便慌忙提着食盒踏入房门。
屏风里的身影半遮半掩,阿升嗅到空气中氤氲的干净皂角味道,瞳孔紧缩,立刻闭上眼睛转身,攥住食盒欲轻手轻脚往外走。
“站住。”
屏风里头飘来的嗓音,尾调是困乏过后的慵懒。
阿升旋即站直身体,双手双脚不知所措。
“侯、侯爷,属下无意冒犯,该用朝食了。”阿升一紧张便开始脸红。
冯似掀开眼皮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撑着懒散的身骨坐起来,轻“嗯”了声,算是回答。
阿升听罢迅速将朝食摆在外间,低下头候着。
淡淡的温和清香相隔很近,阿升看见停在他身边的一双锦履。
“伤没好,倒挺会逞能。”
冯似落座时移开眼,但并未让他退下,而是命他坐在对面用朝食。
话音刚落,阿升受宠若惊,抬起头来连连摆手,下一秒却牵动腰腹尚未愈合的伤口,疼得猛然噤了声。
好在用的金创药极好,伤口没有渗血。
“坐。”富有威仪的嗓音不容拒绝。
阿升抿着唇,严肃端正地坐到楠木椅上。
因为疼痛而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目光触及对面,侯爷手执银箸,墨发随意被一根雪色绸带系住,仅着里衣,外衫松垮地搭在双肩,凤目扫视摆放的食案,敛起上扬的弧度。
一道琼粉晶透的点心混入其中。
冯似正要蹙眉,匆匆回神的阿升率先解释道:“属下知道侯爷不嗜甜,这糕点名曰‘望胜’。”
“属下幼时捕了猎物便攒钱买给收养我的老猎户,老猎户得了好彩头,就能继续带我打猎,填饱肚子了。”
阿升说起往事的时候耳根泛红,有种在心底重要之人面前出糗的感觉。
冯似见少年突然又想到什么,拿起一块点心咬掉大半,边咽边说道:“侯爷,都是我今早亲手做的,没有毒。”
怕他噎着,冯似将茶水递过去,唇角一弯,眼眸里的阴霾就散了,“怎么?想贿赂我,当我的亲卫?”
“不、不敢。”
茶水润过咽喉,阿升说话仍有些呆滞。
“属下是想,侯爷能如愿以偿。”
最近发生的事让阿升明白,倘若娄宽此类人在凌北当官,边关势必是另一种光景。
他支持侯爷把娄宽这群人赶出去!他要赶快好起来,保护侯爷的安全。
阿升的思索百转千回,全写在脸上。
冯似用银箸取了块点心尝了尝,不动声色地细嚼慢咽,不久又取了一块。
“厨艺尚可。可读过书、会写字?”
假装用饭实则暗中观察的阿升,原本见侯爷喜欢他做的点心,眼角眉梢的得意藏不住。
岂料侯爷话锋一转,阿升愣住。
冯似用茶水漱口,大抵清楚阿升的过往,便不再言语。
待用完朝食,阿升被叫到书房。
“先从你的名字开始。”
冯似瞥了眼阿升的伤处,看他行动如常,就将视线挪到铺展的宣纸上,托腕提笔,凌空取势——
“阿升。”
落于纸面的两个字峻秀劲清。
再转眸,笔墨纸砚不紧不慢地聚到阿升身前。
阿升凝望眼前白玉般的纸张,润着墨,刻上了他的名字,如无意外,能够保存很久。
倏忽间,他害怕有人将这“阿升”破坏,即使是自己也不行。
阿升内心激动,表情亦很难沉着应对,直到身边人说,“握笔的姿势像这样。”
阿升下意识去看,心道为何人的五指能如此长短得宜,白皙指节轻覆笔身,袖中手腕灵动,淡青脉络在掌背隐现,笔与手会,细细拆分字形过后,笔尖悬停。
察觉到自己有些出神的阿升暗掐掌心,眼睛跟着侯爷的讲述,艰难地记下动作。
冯似叹了口气,干脆握住阿升的右手教他怎样正确发力。
也不知为何,阿升在这一刻脑袋嗡鸣,包裹右手的温热透入肌骨,融进胸膛里,好比熔铸的铁坯骤然浸在水中……
阿升脸庞发烫,耳根也烫。
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冯似:“……”
冯似陷入自我怀疑,觉得他好像并没有做老师的天赋。
思及此,冯似眸色变沉,缓缓地,又叹了口气。
阿升却连忙掩盖心中异样,垂下头羞愧道:“侯爷,是属下太笨了。”
“属下这就回去勤加练习!”
说着便规矩行礼,带上侯爷的墨宝飞快出了书房门。
冯似本想说没笔怎么练字,隔日就看见蹲在万雪园一角的少年,用匕首削尖树枝造了只木笔,以土为墨,方寸之地皆可作为。
往来的护卫好奇,上前问他,他便拍拍胸脯说,“等我习得一手好字,才不浪费侯爷赐我的笔墨纸砚。”
然而,信誓旦旦的阿升不经意回头,脸上扬起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平复,就看到廊庑下的身影,整个人瞬间顿住。
“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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