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天气晴好,有护卫得到允准后来到屋内。
“侯爷,马车已备好。”
今日是老侯爷的生辰,侯爷一连五载都会进山祭拜。
护卫先是给侯爷行礼,转头就看到阿升躺在外间睡得正香,身上还盖着侯爷那件御寒的狐裘。
冯似也瞥了眼吃醉了酒尚在酣梦中的阿升,倒没叫醒他,笑道:“走吧。记得留一份朝食和醒酲汤。”
说着就迈开脚步往外走,身后跟着仓促收起震惊表情的护卫。
没多久,凌北侯府的马车出了城门口,往郊野的方向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停至山脚下。
接下来的路冯似很熟悉。
每逢父亲生辰,山间的天气都很好,他会提上凌北地界最时兴的一壶酒来到衣冠冢前,汇报边关和临炎军的近况。
【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冯似,你直接下去跟他讲岂不更好?】
自从系统生出挫败感之后,干脆撕破假面,不仅直呼其名,而且嘲笑声十分恶劣。
冯似并未被激怒,他只是抬手轻扫蒙尘的碑文,为父亲斟满酒杯。
像往常一样在半山腰警戒的护卫,此时却不得已前来禀报,“侯爷,冯银良父子俩非要闯山,说、说是娄宽邀二人进山春猎。”
护卫想,这春猎未免早了些,恐怕是冲着凌北侯府来的。
这一点,冯似也料到了。
他拜别父亲,随护卫到了视野开阔处,果然,娄宽的人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火攻围猎。
冯银良和冯登宝终于被放了进来,父子二人气喘吁吁爬到山腰上。
无树木遮挡的空旷范围内,娄宽搂着春金楼的清霞公子坐在席间调笑,见两个矮胖面团样的人汗涔涔像刚从河里捞出来,旋即找到了乐子。
“听说冯家人自诩骁勇善战,依本指挥使看来,皆是软骨头。”
冯银良僵硬地扯了扯脸皮,知道娄宽这人睚眦必报,生怕自己受牵连。
冯登宝则满脸堆笑贴上去,“大人说的是,您是天子近臣,冯似之流哪里比得上您英明神武!”
冯登宝恨不能为娄宽溜须献媚,更何况在冯似军营里吃的那些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该让娄宽把冯似处死。
冯登宝觉得娄宽取代冯似的位置,不过早晚的事。
他爹砸银子,他负责拍马屁,何愁不能在凌北地界扬眉吐气一番?
倘若还能买个官身……
冯登宝想想就亢奋得发抖,迫不及待。
而冯银良倒是胆子小,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大人,冯似就在附近,他要是命人放冷箭,您可是防不胜防啊。”
保命要紧。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冯家父子俩,真是个顶个的贪生怕死。”传出的男子笑声娇柔极了。
娄宽身边的清霞公子眼尾挑得细长,一副青衫书生装扮,腻白的手抚着武将硌人的脸侧。
“大人,这山林的野物莫不是跟冯家人一样躲着?奴可不愿大把时光耗在林子里。”
清霞公子仗着得宠什么都敢说,且句句说到了娄宽的心坎里。
娄宽畅快得很,吩咐周遭的士兵道:“没听到清霞公子发话了吗?速速将猎物捉来。”
此间山林早春伊始,野兔野鸡并不多见,士兵纷纷投掷火把,索套里却是空的。
照这番折腾,火把若顺着风势点燃山林……
忽然,嗖地一声,飞来的箭矢射灭了火把。
席间众人霎时看过去。
身着护卫服饰的少年挎着箭筒,弓弦拉满,转脸睡眼惺忪道:“侯爷,这些蚊蝱聚到一处,当真赶也赶不走。”
自山道上徐步而出的凌北侯白衣胜雪,神情温和,凤目清冷,望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的少年轻轻一笑,话到唇畔,瞥见林中寻欢作乐的娄宽,视线自上而下打量道:
“娄指挥使如此自在,想必已经完成皇上派遣的公务,不日便会返京高升了。”
对视交锋但显然沉不住气的娄宽,对“高升”二字实在太敏感,他知道回去皇上肯定骂他无用,皇后亲姐更是怨他得罪了世家。
白惹一身腥!
娄宽可没打算轻易离开。
他故意将怀里的清霞公子拨转到身前,叫站在高处的人看在眼里,左边断眉充斥着煞气,嗤鼻说道:“当年某些人不识趣,而今困在这穷地方,何不求本指挥使,给个回京的机会?”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各异,那清霞公子远观凌北侯便知,娄宽定藏了些龌蹉心思。
娄宽很满意周围人的表情,当年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左眉上的疤到现在还让他恨得牙痒。
故意令人难堪的奚落脱口而出,娄宽嘴边两撇短须正得意——
羽箭破空,从鬓发擦过,射穿了飘摇的树叶。
“再看射穿你的狗眼。”阿升用京畿乡间的俚语骂道。
娄宽瞪着眼睛当即便要发作,可老天仿佛算准了时间给他添堵,跌跌撞撞跑来传讯的士兵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
“传令下去,统统回官署捉拿蟊贼!”
娄宽哪儿还顾得上找茬,乌泱泱大队士兵紧赶慢赶找下山的路去了。
清霞公子和娄宽共乘一匹马,至于冯银良父子俩,怎么来就怎么回,无人在意。
凌北侯府的马车慢悠悠走在最后。
冯似坐在马车里闭目小憩,桌上摆着茶点,白玉兽环熏炉袅袅生烟。
马车外随行的马蹄声时而轻时而重,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腹稿堆成山的阿升,说话的声音不太自然,给自己找补道:“侯爷,属下擅自前来,是有正当理由的。”
说着停顿一息,见左右没有旁的护卫,隔着车帘小声道:“孔康孔大哥说有要事禀报侯爷,但他受了伤,我便行事莽撞了些。”
阿升往帘子里递信,四蹄踏雪的骏马跺跺脚,尾巴啪嗒啪嗒,引来主人不满:“乌云,别给侯爷添乱。”
依旧不想承认丑名字的马儿:“……”
探进车帘的信封一角有些忐忑,冯似掀开眼皮,视线顺着微风撩动的帘子移到少年初显桀骜的眉眼上。
再一瞬,少年回避这双温和的笑眸,乖顺地垂下脑袋,露出可靠又无害的颈背。
“没有下次。这几日除了我的命令,不准出府。”
冯似取了信,帘子阻隔马车内外,只听见少年克制地“嗯”了声,以及马儿神气十足的哼声。
拆开信封,信中内容如冯似所料,东幽探子已成功搭上娄宽这条线,孔康拿到了娄宽的通敌实证。
东幽探子想要边关军防图,娄宽想要凌北的兵权。
加之孔康刻意暴露行踪,娄宽到了官署就会通过追查的痕迹,知晓盗取通敌信物的,是他凌北侯的人。
无论话本里安排他因何而死,这一回,是他一手促成的。
信笺安静地躺在桌上,冯似好像等了很久,明明结局呼之欲出,胸膛里的心跳却并不慌张。
气氛倏忽变得轻快,冯似随手送出一盒茶点,“在凌北侯府当差,不会让人饿肚子,拿去吃吧。”
精致的小木盒里摆着四个滚圆剔透的蜜酿茶糕。
阿升透过车帘瞧见后,先是瞬间愣住,很快双眼发亮,高兴地捧住茶糕,脸庞的笑容扩大,“谢谢侯爷!”
侯爷知道他晨起未用朝食,怕他挨饿。
阿升眼眶一热,咬了一大口,心底紧绷的情绪被清甜饱腹的茶糕取代。
直到一盒茶糕下肚,阿升后知后觉齿颊回甘,疑惑道:“侯爷,您不是不嗜甜吗?”
话音刚落,马车里的冯似凤目微微睁大,视线探向桌上剩余的茶点,今日庖厨准备的皆是他素日爱吃的。
甜口的。
冯似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捏了捏眉心敛去窘态,轻咳一声后,不再多言。
阿升随即意识到什么,眼神定向别处,亦含含糊糊咳一声,屏着气。
马车静悄悄的。
待一行人顺利入城时,娄宽麾下的士兵已经在城门口戒严。
回到凌北侯府,阿升发觉有尾巴跟着他们,像是官署当值的官差。
更奇怪的是,他没在住舍与何府医处找到养伤的孔康,临近训练时间演武场上的护卫也极少。
申时,他习惯性走到万雪园书房门前,才想起洗清污名的侯爷开始公务缠身,刚回府就去了前院议事。
阿升只好带着书箧离开。
却不知,这一幕被花木遮蔽的回廊处看得明白。
胳膊负伤的孔康站在冯似身边,忍不住问道:“侯爷,四日后就是凌北官员为边关出征将士广净寺祈福的日子,娄宽定会勾结东幽探子在那天行刺您。阿升箭术不错,为何不安排他去?”
孔康认为倘若侯爷有危险,阿升势必第一个冲上前来。阿升忠心耿耿,全侯府的护卫都知道。
可冯似眼无波澜,瞥见阿升落寞的背影彻底消失,并未说话。
静谧的树影沙沙作响,仿佛不情愿被无视。
“计划照旧。城中也需加派人手,以防东幽探子趁机作乱。”
冯似嗓音微凉,不经意揭过有关阿升的话题。
死局即定。
他不允许脱离掌控的变数存在。
孔康:“侯爷,楚公子那边……”
冯似:“封锁消息。如果任务失败,把楚乐易送走。”
【冯似,什么任务?你要把主角受送哪儿去!】系统猛地尖叫出声。
在它看来,冯似清楚自己在话本里的结局,应该会提前部署,躲开刺杀的死亡威胁。
没错,这就是冯似秘密谋划的任务。
系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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