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的某个周六傍晚,领域之外依旧是热火朝天,徐争风刚剪完眼前这个客人的头,女客人要拍照给他打五星好评。
“我不会拍照,你要什么样的啊?”徐争风梗直,爽朗一笑,“小美女你等着我找我师弟来——”
徐争风走几步去洗头的地方,把陈我愿从题海里救赎出来:“外边有个美女,觉得咱家装修炫酷,想让人给她拍照,你别扫兴了赶紧去。”
陈我愿放下作业,从洗头的地方出来,看见那整理发丝的美女,三两步怪尴尬地过去,拘着高个子说:“你好,我是来帮你拍……”
“拍的满意记得给我点个五星好评!谢谢小美女!”徐争风一边领下一个去洗头,一边回身大喊。
小美女人也是极好的,她一眼看上了店里甜酷风格的装修,尤其觉得粉色蓝色跃动的那面墙很出片。手指点几下,墙上就出现不同的图案,跟她今天挑染的粉发可太配了。
陈我愿接过美女的手机,离远点找角度。那小美女大大方方摆pose,陈我愿稍微观察了一下,过去将她身后的黑色高级窗帘拉了一半,只剩半面傍晚黄昏的光。
炫彩的电子黑墙边有一束红玫瑰,陈我愿将那束花给人递了过去,让小美女侧边抱着,能挡黄昏的光。
他第一张没拍那面炫酷黑墙,就稍微调了光线给小美女拍了张玫瑰和夕阳的协奏,拿给人看了下:“大概这种风格,你觉得对的话就继续拍。”
红玫瑰柔和了一层黯金,光线洒一半在她发丝上,刚好窗帘是黑色的,整个氛围神圣而高贵。小美女很满意,接着就收放自如地在炫彩黑墙前摆了几个姿势。
模特长得漂亮,拍摄难度相对下降,大概十分钟下来,陈我愿觉得拍照果真是蛮有趣的。
“哇塞真好看!”小美女看到照片,眼睛放光芒,“我还怕你拍得太直男呢,这角度比我自己拍的好得多!”
徐争风在旁边位置,笑嘻嘻:“满意啊,满意给好评!我叫风姿你别选错了!”
陈我愿闻言也笑,俯身给小美女指屏幕上操作流程。
小美女一时间跟他挨得很近,忍不住问:“对我也得给你写个好评!你叫什么,我找找……”
陈我愿刚成为造型师,是个初级的,店里洋气的App还没录入。
当然他也不在意这好评,不过交流间难免对视,就在他轻松笑着抬眼的时候,抬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
可不,盼望着,盼望着,某人来了。
江别川坐在一排沙发上,淡然目睹了拍照的全程,等陈我愿终于抬头看到他时,他就把目光瞥开,朝某处随便放空视线。
陈我愿没心思跟小美女讲话了,江别川等得无聊,慢慢从校服里拿出一本袖珍的高考词汇,低头记了起来。
陈我愿麻木了半秒,将手机交给小美女,准备回洗头部老实呆着。
恰好,白老板去问江别川,慈眉善目道:“弟弟,高中生呐,来剪头发是吧,想让谁剪随便选,除了店长加钱——”
江别川还放松地岔着腿,只是直起腰,不倚墙了,抬手指向陈我愿。
“他能剪吗。”
江别川面无表情看着白老板,由于眼眸轻透,所以给人真挚的错觉。
白老板看着人家高中生,怕陈我愿剪不好,毕竟这是个面生的新客,怕欺骗无辜小老弟。
江别川看老板犹豫,就平静地陈述了下需求:“只是修修长度,能剪的吧。”
白老板心说小老弟可能是个颜控,非要找本店第二帅之陈工,那没办法,刚好陈工需要历练:“去吧去吧,小要别愣着,快别影响人家弟弟高考。”
白敬像领傻儿子一样把陈我愿推过去,陈我愿天天盼人来,没想到人真来了,他睁着个眼睛看,心里这么别扭尴尬。
江别川看一圈,找洗头的地方,转身无意碰到陈我愿的肩膀,这才抬眼问:“去哪儿啊。”
陈我愿背着手,站得直,梗着声音,指了下方向:“往后走。”
他说完看也不看,匆匆在前边带路。江别川放平视线跟随,手还搭在口袋里词汇小册子上,默默拧着书本折角。
“躺吧。”
陈我愿凉凉的手指垫着毛巾,往自己颈间掖了掖。后颈柔软的肌肤轻易不被人接触,江别川感觉,那种凉意就如一缕密密麻麻的水线,一直从后颈蔓延到了后背。
他扯了衣服,不发一言躺好,望着天花板眨了下眼,而后缓缓低下目光。
陈我愿心不在焉一样试水温,手在池子檐画圈,眼睛也垂着,内心想什么不言而喻。
——折磨啊。
尴尬死了。
如果不是江别川在这,陈我愿特别想来回狂跑个十几圈,可是现实中,他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绷着表情。
水温差不多了,陈我愿做足了心理准备,心里的眼睛一闭,手指头慢慢插在江别川头发间,稍微拢了下,拿水冲。
假如洗头也有高考,陈我愿觉得一定是这次。
……全程毫无交流。
江别川一直都低垂着眼睛,半闭没闭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陈我愿准备打洗发水了,又是一阵漫长的心理准备。直到他掌心揉出十分绵密的泡沫,他才朝人头发上捋。
有点沫子弄到眉边,陈我愿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江别川,慢吞吞用干净的指骨蹭掉。
江别川闭上了眼。
眼前剩下黑暗,陈我愿给他抓头发的感觉尤其清晰,甚至能想象出那双手有多么修长。
他曾经想过这双手怎么弹琴,看过这双手怎么写字……还梦过这双手深入自己的身体。
江别川眼睛闭得更紧了,看起来像是蹙眉,陈我愿羞耻心被磨得干干净净,差不多洗好了,够了条毛巾往人脸上一盖,彻底不想继续虐自己了。
“等着……”
“你先去。”
闻言,江别川什么都没说,起来擦两下头发,从洗头的地方出去,直接跟人别开,去外边找地方坐。
陈我愿看人走开,扶着墙匆匆去隔间一趟,找抽纸捂住鼻子,半天一股血染了一片。
“咳咳——”
他麻木着大脑,这时候心才开始狂跳,不不……一定是冬天太干了。
陈我愿抹了把脸,调整心态出去。江别川坐在角落里,还低头扬手擦着水,而外边天已然黑了。
陈我愿给人剪过几回了,不至于怕剪毁,只是单纯佯装自如。
江别川听到人走近,手止住,陈我愿心有灵犀似的,接了毛巾,放到身后架子上,给他围上白色罩衣。
梳子。
剪刀。
陈我愿仔细给人梳头,江别川头发乌顺柔亮,洗过之后确实稍长,都碍到眼睫毛了。
他怎么不说话。
剪什么样的来着。
陈我愿内心挣扎,自己也不想问,于是一直慢悠悠地梳。
直到江别川从镜子里抬起眼,看着身后的人,问:“梳好了吗。”
陈我愿听不了他讲话,仰了仰头,怕自己又流鼻血,而后才心虚似的点头。
江别川在底下掰自己手指,用一种最多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修一下就行……眉的长度。”
陈我愿颔首,表示了解了,就开始给人剪起来。
剪头发是仔细活儿,陈我愿专注起来,心里也不胡想八想了,一时间只剩下来回翻剪刀的“咔嚓”声。
江别川在心里默背公式,朝着一处看,视线就很低。
“……”
陈我愿觉得他头低着,已经影响了剪发,也是没说话,看一眼镜子,扶正了江别川的脸。
江别川不背公式了。
就在他什么都不想的时候,陈我愿勾了个凳子,坐在人面前,给江别川修前边的刘海。
他先是按要求修短了,但也没有完全与眉齐,而是轻轻用梳子尖分了两下。
一阵揣摩过后,陈造型师终于说话了,开口温热的气息拂面:“中间要不薄一点?”
江别川脸正朝着他,眼睛里光又轻又暗,声音也浅:“为什么?”
陈我愿不是随便说的,态度客观:“好看。”
江别川看人很认真的样子,手指又在暗地里扯了一下,慢慢才问:“什么好看?”
白老板关注自己徒弟,站在远处扬声道:“理发师要积极跟客人沟通交流,不能让客人感到无聊,不能腼腆内向,懂?”
陈我愿在那一瞬跟江别川对视,想起来上次他们靠这么近的时候,已经在接吻了。
江别川看着他轻眨了下眼睛,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陈我愿却忽然觉得心里被蝴蝶扑棱了一下,瞬间有些昏头,说:
“……你好看。”
江别川听见,没话了,视线撩开,攥着的手也松掉,默然闭上了眼。
陈我愿看着他,心里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按自己心意给打薄了,让人隐约露出眉与眉心,这样就更清爽了。
最后一点收尾工作,陈造型师又给他吹了下,解开外边罩衣:“好了。”
江别川几不可察地“嗯”了下,起来跟人错开,依然一句话没说,去前台付了钱就走了。
陈我愿看了会儿他离开的背影,低下头,心想,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刚才有多不想见,现在就有多舍不得。
江别川应该只是巧了才来到这里。毕竟前一阵子,陈我愿在这边闲逛的时候,拐过几个弯,就看见了江蓝水呢。
江别川知道自己在这里,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了。
陈我愿稍微整理了下剪刀吹风机,很快又被白老板招唤着忙其他的。
直到晚上十点,最后一个烫头发的客人才好。陈我愿在洗头部坐着,写了三课时的数学题,终于被白老板告知下班。
“辛苦了孩子,饿了回去再吃点,拜拜啊。”
“好。”
陈我愿收拾书本,背上包,趁着有理发店的灯照着,赶紧回家去。
因为维江没有夜生活,晚十点的时候,商城人少车少,几乎都散干净了。
然而他一脚才跨出门槛,歪头却见墙边灯底下蹲着个家伙,正借着那一束光写英语作业。
陈我愿手在兜里,低眉看着那人,止住了。
江别川闭了闭眼,眼睛舒服一些,才拿着叠成块的卷子,靠着墙起来。
“你……”
“等谁?”
陈我愿的声音被寒风吹散,他不禁抬头,望向冬夜微茫一般的暗星,才将视线放回江别川身上。
不知道江别川等了多久,他开口时声音都哑了,努力清嗓子:“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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