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我愿没说话,抿起唇,眼睛随便看看,半天才说:
“等我的。”
江别川“嗯”了一下,也不说去哪里。
陈我愿站在原地,又怕理发店的人来问,干脆抬脚往出租屋走,江别川应该也顺路。
江别川默默跟着。背着书包。
陈我愿这才注意到他背着书包。
刚才剪头的时候没有吧……难道是回家一趟又来了?陈我愿觉得江别川应该有什么事情吧,总不能就是等自己的。
于是他问:“等了多久?”
“八点来的。”
“吃晚饭了吗?”
“没。”江别川低头答。
陈我愿跟他并肩走,路灯一个连着一个,伫立在昏黑的冬夜街头。像一个个朦胧的月亮。
照着朦胧的心事。
陈我愿本来想问问江别川初中的事情,然而觉得时机不对;江别川也想问陈我愿上次怎么回事,但是难以启齿。
于是二人就这样静默着,慢慢并肩走着。
大冬天里,卖烤红薯的大叔还没走,陈我愿嗅见浓郁的红薯香,从口袋里翻了张十块钱,很快过去买了一整个。
“还有些烧手。”
红薯一分为二,装在纸袋子里,陈我愿递给江别川一半。
江别川看着他,慢慢摇摇头,又低头,继续走:“不吃。”
陈我愿也没吃晚饭,他的确是饿了,没办法,先给人拎着吧,剥另一块。
就这样,江别川跟着陈我愿,一直来到荷花小区底下。小区的灯光不亮,周围设施很有生活气息,零星几家水果摊子还开着。
“……我到了。”
陈我愿红薯吃了一半,停下脚步,开口。
江别川点头,慢慢解下书包,将剩下几本教材一并给他:“有多余的试卷。”
陈我愿有些惊讶,心想怎么又是来送书的,就不能换个理由吗。
他接过来,先放到小区楼道间,之后问:“你怎么回去?”
江别川的确是来回了两趟,没钱了,而此处离家,电动车都得二十分钟,他就垂着眼睛,说:“你送我。”
“……”
出乎意料,陈我愿愣了会儿,忍不住掰下来一小瓣红薯,递到了江别川嘴边:“吃一口,自己走回去,乖。”
江别川瞅了他一眼。
陈我愿只是开个玩笑,准备收手了,没想到江别川把脸凑了过来,轻轻按了下他的手腕,吃掉了那一小块红薯,真嚼了咽下去。
之后,江别川转身,还就犯倔似的抬脚走了。
陈我愿没反应过来呢,看下自己手里红薯,匆忙将袋子丢了,过去追,拉住江别川书包:“怎么了,生气了……我送你。”
江别川停住,也不理会,转眼看一边。
陈我愿头脑里泛起小心翼翼的高兴,他想跟江别川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半天抬手,给他抹掉嘴角一点点小红薯渣。
江别川“嗯”了一下,扭开脸,自己擦。
“……喂,老板,我是住你家楼上的,你这电车能不能借我下,送个人就回来!”
陈我愿转身,朝着一楼买水果的大伯道。
那大伯和蔼,家住一楼,陈我愿偶尔买几个苹果,来来回回的也认识。
“各是nia兄子噶~ki哦ki!”
大伯说的方言,陈我愿大致听懂了,就是问是不是他兄弟,让他尽管去。
“是的谢了!”
“头盔咿。”大伯指了指安全头盔,一并给他带上。
陈我愿没骑过大的电瓶车,但是他会骑自行车,应该没什么问题。这车子是纯黑色的,还新整整的,很干净。
他戴上头盔,朝着江别川扬了扬下巴:“上来吧,送你回去。”
江别川看这幅图景新鲜,不作假了,很快走过去,撑着坐到陈我愿后边。
车一沉的功夫,江别川坐稳了,朝后看一眼,终于肯说个话:“没靠背。”
电瓶车载重肯定没问题,陈我愿握着把手,回头看,还真没靠背,而他这还剩下一半红薯,一并递过去:“那你就抓紧……红薯算还你粥钱了,爱吃不吃。”
江别川坐好,回忆了下刚才烤红薯的甜味,思考一下,接过来了。
陈我愿也不再拖沓,拧了把手发动。
冬天的风在夜里有些湿冷,一个个昏黄的灯漫反射在路上,陈我愿带着江别川,建筑都向后退去,一时间别无二话。
江别川手一直背在身后,抓着两边栏。
陈我愿第一次开也不怕,速度飞驰,江别川有时候觉得拐弯慢了得撞电线杆,心里砰砰跳,结果那车一下子就拐过去了,连墙边枯草都擦不到。
这车挺高,江别川从前也没坐过,在接连瞬移似的拐弯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慢点。”
陈我愿带着头盔,声音都在夜风里了,依稀听见了,但没听清:“什么?”
江别川重复了一遍。
陈我愿往后靠了靠,戴着头盔歪点儿头:“大点声,好不好,听不见蚊子叫。”
陈某人往后靠,江别川觉得不舒服,自己也往后,他这一退,恰逢陈某临界拐弯,险些把他甩出去。
江别川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蓦地抓住了陈我愿的腰,紧紧将脸贴到他后背。
陈我愿终于意识到似的,将车速度放慢,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手机里有导航,你帮我把音量调大点。”
江别川左手还勾着烤红薯袋子,努力问:“哪个兜里?”
“右边吧。”
陈我愿随意说。
江别川去摸他口袋,然而不在右边,右边只有几个硬币。
“那就是左边了。”陈我愿轻笑一声。
手机装在哪里自己感受不到吗……江别川心里默默吐槽,而后手一扯,将陈我愿的外套往右拧,还是用这只手摸到了他手机,按了音量键。
“前方红绿灯左转,进入文昌东路,预计还有12分钟到达目的地。”
陈我愿宛如马路杀手,眼见着绿灯将灭,他就要来个左转大拐,速度之快,媲美摩托。
江别川感觉他可能也晕两轮。那红绿灯闪烁,照得他头晕目眩,更何况陈我愿车速还风驰电掣。
于是他最后警告道:“……慢点。”
陈我愿耳边的风也不聒噪了,连光影都缓下来,他戴着头盔,面罩拉下来护着脸,还是轻轻笑了:“什么慢点?”
江别川:“你以为呢。”
“那你下去啊。”
陈我愿嘴上还不服输,但速度的确减了,开得也稳了。江别川觉得陈我愿这样子开车,罚他半块红薯不为过,于是缓缓收回手,在后边剥红薯皮……
饿了。
整个都剥得差不多,江别川才开始一口一口吃。
“有上坡,”陈我愿好心提醒,“我加速了。”
江别川默默拽住陈我愿右边口袋。
然而上坡有些磕碰,江别川又抓紧了些,最后,他半环住陈我愿的腰,侧着脸看了会儿路。
“前边下坡,”江别川提醒,“减速。”
陈我愿一副老司机的样子,居然还能分心思,单手握把,挪了下江别川扯他衣服的手:“就这一件棉袄,你能不能轻点。”
陈我愿的手被寒风吹得很冰,更何况冬天夜里开车本来就冷。江别川再贴到他十指,有些怔愣,心想怎么一下子皴成这样,风吹得不疼吗。
给他洗头的时候有水柔和着皮肤,倒是没发觉。
思及此,江别川手不动了,牢牢在那个位置抱紧,陈我愿觉得热得痒,撒开,专心看路。
——于是就这样,在一个平凡普通的冬日夜里,江别川额头抵在陈我愿后背,慢慢啃红薯。陈我愿戴着头盔,表情不咸不淡,心里却神采飞扬。他觉得被搂着的那种被赋予信任的感觉,真的无比美好。
……
“这里停了。”
陈我愿单条腿支着,扬起来面罩,又转个弯,才回头看人下去。
梧桐树冬天落叶,复古的白房子就掩那一片零落的枝桠里,显得既萧索又冷清。在这样孤寂的夜色里,他家的房子甚至宛如一座古碑。
江别川扔掉了手里包装袋,陈我愿跟他对上视线,以为江别川至少会说句谢谢。
然而江别川就只是看他一会儿,没说话,转身,过马路,孤身走到那一片白森森、黑沉沉的房子里去。
陈我愿看着江别川站在自己家黑篱笆外,而那白色房子好似某种权威的凝视,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无声笼罩在家门前黑色的路灯下。
此时,两束汽车直射的灯忽然照破黑夜,行驶的声音难以忽略,陈我愿在不远处眯起眼睛,辨别出熟悉的车牌号。
陈苏立从外边回来,很快下了副驾,亲昵地揽上江别川的肩膀。
江别川应该是跟他打了招呼,陈苏立还是一样的笑,却在转头的时候,往后边看了一眼。
远远的,陈我愿轻松的表情褪去了,他二话不说,拉下面罩,直接开动走人。
陈苏立微微眯眼,又回身揽一下江别川的肩膀,跟人一起进客厅去。
客厅里灯很亮,一下子开门,光照出去,连外边儿的花园都扬起光尘。
“小川,那是谁送你回来的呀?”陈苏立和蔼。
江别川避了避光,在玄关一角,回答得很快:“同学,我把他书带回家了,给他送过去。”
陈苏立笑了笑:“好吧……那还有一个星期期末考试,要分班了,加油。”
江别川“嗯”了一声,换了鞋就上楼去了。他跟陈苏立亲近不起来,虽然对方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陈苏立放下公文,看着江别川上楼,眼里的笑还没散。
然而,他若有所思似的,很快找江蓝水谈事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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