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
江别川字正腔圆，直接将人推到一边，弯腰开门，省得遮光。
很快，“咯吱”一声门打开，陈我愿拿手背打开灯，给人留位置进去，而后脚一抵，关上了门。
江别川走进来，将药品袋放到唯一一张桌上，歪头就看见陈我愿写的一摞题，以及厚厚的草稿纸。
隔着阳台的帘子是拉紧了的，站俩男生就显得房矮且挤，加上屋里灯是黄色的，那种拥挤的感觉好像更明显了。
江别川将书包取下来，里边装着一本超厚九合一寒假作业。
而这本作业封面上，工工整整写了“江别川”三个大字。
陈我愿只看了一眼，不知道江别川又给他带什么书。但今天磨蹭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九点半了，他做的计划要完不成了，就说：“你早点回去吧，没钱拿我的，我就不送你了。”
他说罢，要换衣服去洗澡，估计江别川很快就会二话不说走人，陈我愿就没在意了，直接挺着腰站在床边，脱棉袄，拉外套，扯下来套头卫衣。
但没想到扯掉卫衣后，江别川还站在桌前一动没动，反倒看了过来，说：“能坐吗？”
其实陈我愿脱衣服非常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似的，以至于江别川看他的时候，他上衣已经全脱了。
陈我愿长得又高又瘦，最近几个月不像从前一样锦衣玉食了，但是活一点儿没少干。他身上的肌肉又薄又有劲儿，比脸白那么一点点，躬身找落在床上的T恤时，腰部的弧度坚韧而漂亮。
江别川睁着俩眼睛不带情绪地看，仿佛在认真地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陈我愿终于注意到江别川在看他，一把扯来短袖。他一边抬胳膊穿，一边将底下扯平，并且抬脚，往江别川的方向走几步，停下，掌心覆盖在江别川眼睛上，问：“做什么啊？”
熟悉的气息拂过江别川的脸，江别川看不见，往后退了下，然而房间狭小，一退险些碰掉茶杯。陈我愿注意到了，挪开手，反应迅速，扶稳。
他将杯子抵回桌面，收手，回神看江别川，却在暖黄的灯光下，看见江别川耳朵红了。
江别川侧过脸，面对桌子，站着，低头，来回折寒假作业的书角。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转头，抬眼，对上陈我愿视线，一瞬间变得特别乖，顺着话说：“还能做什么……做作业。”
陈我愿“？”低头，静静看着封面上“江别川”三个大字，说：
“这不是你自己的作业吗。”
江别川扭过去，仰头，眨眨眼睛，看天花板，理所当然：“对啊。”
接着，他又很认真地转过来，说：“你做不做？”
陈我愿瞥他，支棱着残废的手，挑到最后一页，发现整本共计496p，且无答案。
于是陈我愿呵呵一声，说：
“也就是……寒假过一半了，你一个字不动，你想让我给你写？”
江别川站在那里，被陈我愿说得脸红，默默用手抠桌子，然后重重“嗯”了一声。
“……”
陈我愿心想江别川果然一脸红就没好事，不是自己被打，就是他想打人，怎呢？
气人。
真气人。
可不能白写。
于是他抱起胳膊，往桌上一靠，侧目看向江别川，忽悠道：“你不想用你勤劳的手写作业……你就用手创造一些别的价值。”
江别川疑惑，问：“什么？”
陈我愿挑眉，腿勾过来那凳子，毫不客气坐下去，拉开抽屉，找到最后剩下的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放到桌上，而后，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解裤子，说：“你不想，用嘴我也不介意。”
江别川低头看了下陈我愿的手，很快转到一边，语气却还正儿八经：“……无能为力。”
见江别川尴尬的样子，陈我愿漫不经心笑一下，提着裤腰，侧身经过，掀开帘子一条缝，进卫生间洗澡：
“苹果再不吃就坏了。你帮我吃掉……我就帮你写。”
哦，是这意思来着。
“……”
江别川咽下一口紧张，默默抚眉，拉凳子坐下。他拿起那个很好看的苹果，完完全全打量一番，根本没有要坏的痕迹……也没洗，就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
卫生间传来一阵阵水声，江别川老老实实听着，一边啃苹果，一边慢吞吞翻起496页的寒假作业，尤其把数理化三门的题目看了一遍。
虽然他不想写，但是一本订下来也很贵，总不能就白瞎了。
他就这样大致翻，觉得基础题还挺多，难题拔高倒也还行……不知道陈我愿自学得怎么样，给他写，当复习巩固，也算物尽其用了。
陈我愿在卫生间洗澡，洗发水碰到伤口叫一个疼，但没办法，总得洗干净的，他一边冲水，一边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钱。
本来发完工资，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这个月还剩下1600。他原先计划交500的话费，可是中途碰见红衣男被搅和，摔裂了手机膜，又花了100块买药，明天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那不就又没钱了。
真倒霉。
陈我愿将手洗干净，穿好衣服，掀帘子回来。
结果他一抬头，看见江别川还在桌前坐着，啃苹果。
“……”
陈我愿看了下时间，快十点了，疑惑：“你怎么还没回家？”
他说着走过去拆消毒液和棉签，又不禁侧目，看一眼旁边的江别川。
江别川嚼苹果，慢慢抬眼，很虔诚：“这个苹果比我脸还大。”
陈我愿无语：“没说非要你在这里吃完。”
闻言，江别川朝陈我愿看过来，拿开苹果，指了下自己嘴唇，说：“可是我吃不下了。苹果磨嘴皮……还撑得慌……”
“那就不吃。”
陈我愿斩钉截铁，断住江别川说话。他轻瞥一眼，果然看见江别川嘴唇上磨出了一道血印子，那点血色殷红地透出别处的唇色，联系上下文突然觉得很诡异。
“……你是一个小烦人。”
整个房间就那一张凳子，陈我愿没忍住吐槽一句，捧着药袋子，弯膝盖，坐到床上去，勾勾扒扒拿棉签，用一只手给另一只涂药。
江别川觉得不行，举着半个苹果，走过去，还讲究外裤不坐床，于是半蹲在了陈我愿脚边，抬起手，出奇真挚道：“你自己买的，你吃。”
陈我愿抬起半副眉眼，看底下蹲着的家伙，不由得语速极快：“你自己吃过的给别人啊。”
江别川思考了一下，突然很正经：“是么，是啊，我含在嘴里的糖你都吃过，你还在意这个？”
太阳穴突了一下，陈我愿手一抖，棉签直接戳进伤口里去了。
“那能一样。”
陈我愿敷衍又迅速，勾着塑料袋往里挪位置，一直到挪到床最边角里去。
居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呢……江别川垂下眼睛，还蹲在床脚，手肘搭在膝盖，另只手拿着继续啃苹果，心想该怎么问。
陈我愿绷带扎得心不在焉，现在只想江别川走人。然而江别川就在那里蹲着，好像是准备赖在这里了。
陈我愿时不时朝他看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就带上点不耐烦：“都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我会帮你写完寒假作业，快开学了你来拿就行。”
江别川最后咬了一大口苹果，捋着喉咙好半天才彻底咽下去，他丢掉果核，站起来，清清嗓子，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方式了，于是直接道：“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陈我愿突然将手里的东西全扔开，惹得塑料袋窸窣一阵乱响。
江别川站得直，手放进了口袋里，看着陈我愿，“呵”一声：“我问你上次为什么——”
陈我愿坐在帘子和床的交接阴影处，再抬眼的时候，什么云淡风轻也没有了，只剩下眼里一如既往的寒漠，好像从来就没变过。
而他就那样躬着身子，胳膊搭在膝盖，直接阻断江别川说话：“只是想让你闭嘴。”
他说完，就将脸侧到一边去，面对帘子，扭到江别川看不见的方向。
江别川还站着，听罢安静良久，而后慢慢吐出一口气。他组织了下语言，重新蹲下，蹲到床边，过会儿又坐了下去，手搁膝盖上，垂眸，说：
“好，既然这样，我真的想跟你好好谈谈。”
“毕竟你来维江这么久了……至少我觉得，既然我们成了一家人，某些界线，彼此不能视而不见。可以料想，你以后总要走的，你会回到恒京，或者去外国，你只要走，我们大概率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我知道，我们都正值青春年少，这正是探索一切未可知的好年纪。而这样无止境的岁月里，你今天觉得新鲜好奇的人或物，转眼就会变成昨日黄花。这种感觉想必和青涩悸动是有一致性的……”
“因此我也问我妈，问她十几岁的年纪究竟可不可以谈恋爱，她告诉我，对待感情不是一个接着一个尝鲜。于是我就明白了，她想告诉我对待真正喜欢的人，是将对方当作一朵花来看的，如果就那样一时兴起地摘下了，又无法呵护珍惜，那它岂不是就在生命历程中一次重要的花期里，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夭折了吗？”
“假使有一个感情不主动的人，他可能一辈子都在土地里默默生长……而一个主动的采撷者，未来却还会涉过生命里一片又一片花海。我想，即使前者一辈子茕茕伶俜，也不想做转瞬即逝的黄花，只在后者手里短暂地绽放。”
“起码你的举动让我感到困惑，因为我不是傻子，我甚至觉得你可能喜——”
江别川一口气说了好多，中间几乎没有停顿，或许从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之前就在反复打腹稿。
但是他再坚决再清醒也没用，因为到这里陈我愿直接打断，抬手“啪”一声关掉了床边近距离的灯，霎时间让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陈我愿就那样坐在角落里，靠着床头，皱着眉头，眼睛像冬夜冷雾里的月亮，压低了严肃的冷漠，就像警告：
“好了。”
“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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