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光学与近代物理难题剖析》像一块冰冷的砖，硌在夏一冉怀里，也硌在她心上。陈睿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和那句
“很吵”带来的奇异震荡，在她胸腔里嗡嗡回响，盖过了李航带来的羞辱感。
她抱着书，没有立刻离开图书馆。南区已经空无一人，顶灯熄灭了一半，只剩下她头顶这片还亮着，像舞台最后的追
光，打在她和面前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草稿纸上。
她重新坐下，翻开了那本崭新的题集。
第一页，光的干涉。
密密麻麻的条纹图和波动方程扑面而来，瞬间将那些混乱的思绪挤压出去。她深吸一口气，笔尖点向第一个例题。
时间在绝对安静里流淌。管理员过来巡查了一次，看到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摇头，关掉了其他区域的灯，留了她这
一盏。直到手机震动再次顽固地响起，她才从光的衍射中猛地回神。窗外早已漆黑一片，雨又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她揉揉发涩的眼睛，接起。
“一一，怎么还没回家？又在学校自习？”母亲的声音带着担忧，“吃饭了没有？外面下雨了，带伞没有？”
“嗯，马上回。吃了。带了。”夏一冉含糊地应着，快速收拾东西，把那本厚得能防身的题集塞进书包，肩膀猛地一沉。
走出图书馆，冷湿的空气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她撑开伞，昏黄的路灯将雨丝染成绵密的金线。
家里的灯光温暖，饭菜香气弥漫。父亲在看晚报，母亲端着汤从厨房出来。
“快去洗手吃饭，菜都要凉了。”母亲嗔怪地看她一眼，“天天学这么晚，身体还要不要了？”
洗手的时候，夏一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很亮，里面有种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专注和……亢奋？
饭桌上很安静。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终还是母亲没忍住，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她碗里，状似随意地问：“一一，最近……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夏一冉埋头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
父亲也放下报纸，看了过来，语气尽量放得轻松：“是啊，听隔壁张阿姨说，她女儿在附中，看到……咳，看到你和一
位男同学，最近放学总一起去图书馆？”
夏一冉嚼着米饭，感觉米粒突然变得有点硬，难以下咽。果然，传言总会以各种方式钻进父母的耳朵里。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表情尽量平静：“嗯，同学之间互相讲题。”
“讲题？”母亲显然不信，眉头蹙起，“什么同学？男同学女同学？讲题需要天天讲到这么晚？你看你，人都瘦了一
圈！”
“是陈睿。”夏一冉放下筷子，直接说了出来。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父亲推了推眼镜，有些惊讶：“陈睿？是那个……常年排第一的陈睿？”
“嗯。”夏一冉重新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物理竞赛校内选拔快开始了，他……他觉得我物理还行，一起准备
一下。”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她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母亲脸上的担忧并没有散去，反而更添了疑虑：“他为什么单独找你？全校那么多学生……”她的目光落在夏一冉左脸
的胎记上，欲言又止，但那未尽的含义像根刺，轻轻扎了夏一冉一下。
夏一冉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父亲轻轻咳了一声，打断母亲的话，语气缓和些：“陈睿那孩子，听说很高傲，很难接近。他主动找你……倒是难
得。”他试图往好的方面引导，“这是个好机会啊，跟最优秀的同学一起学习，能进步很快。就是要注意分寸，别影响正常休
息，也别……惹闲话。”
“能有什么闲话？”夏一冉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点，带着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尖锐，“就是一起学习！除了学习还能干什
么？谁爱说什么说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激动让父母都愣了一下。
母亲脸色变了变：“栀栀，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你……”
“我吃饱了。”夏一冉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饭碗，快步走进厨房，把碗放
进水池，发出不小的声响。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能听到外面父母压低的、带着担忧和无奈的交谈声。
胸口堵得难受。那股在图书馆被陈睿一句话抚平的委屈和愤怒，此刻被父母小心翼翼的质疑重新勾了起来，变本加厉地翻
涌。为什么？为什么她和男生一起学习，首先想到的就是“闲话”？为什么她脸上有块胎记，就好像不配拥有正常的交往？
为什么连最亲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带着那种审视的目光？她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
书包沉甸甸地倒在一边，那本《光学与近代物理难题剖析》的硬角硌着她的手臂。
半晌，她抬起头，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她伸手，用力将那本题集从书包里扯出来，摊开在地上。冰冷坚硬的纸张，复
杂晦涩的符号，它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不会质疑她的动机。这里只有对错，只有输赢。
只有那个目标——在赛场上，把他抢走的，抢回来。还有那个冰冷又强大的人……和他那句“噪音只是背景”。
她拿起笔，狠狠地在草稿纸上划下一道力透纸背的辅助线。
门外，母亲的脚步声靠近，似乎想敲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脚步又远去了。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台灯下，少女蜷缩在地板上，侧脸紧绷，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又急又重，像某种沉默的反抗和宣言。
心动的方程式里，骤然加入了来自现实的、冰冷而苦涩的参数。
而解题的唯一途径，似乎只有——更用力地，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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