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平行线
次日下午，地点约在了一家位于市中心美术馆顶楼的咖啡厅。环境开阔安静，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阳光充沛，与案件的血色阴影仿佛两个世界。
凌曜先到，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与周围艺术氛围格格不入，像一幅冷静的素描闯入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但却刚刚好衬托端正冷冽的五官。
白夜准时出现。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看起来更清爽了几分，手里拿着一个速写本和一支笔。他看到凌曜，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凌教授，抱歉又占用您时间。谢谢您愿意出来。”
“坐。”凌曜示意对面，“你说有些想法？”
服务生过来，白夜点了一杯柠檬水，转个头盯着凌曜看了几秒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凌教授，嗯拿铁怎么样？”凌曜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服务生走后白夜看向凌曜，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嗯。我回去后，试着站在…呃，一个扭曲读者的角度，重读了我自已的书。”他微微蹙眉，似乎这个过程让他有些不适，“我发现，如果一个人内心充满愤世嫉俗和破坏欲，他确实很容易忽略故事里温暖的部分，而放大那些痛苦和挣扎的细节。”
他翻开速写本，上面不是画，而是一些零散的关键词和段落引用。“比如，《海的女儿》里，我写了她失去声音后，看着王子却无法表达的绝望。如果只聚焦于此，就会觉得她的牺牲毫无意义，进而产生‘不如毁灭’的念头。《小红帽》里，外婆和女孩被狼吞噬的恐惧感，如果被极端化，就会只剩下弱肉强食的残酷…”
他的分析比上一次更加深入，甚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静。凌曜安静地听着，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引导他往更深处思考。金闪闪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白夜的脸上，粟色的瞳孔像玻璃珠忽明忽暗。凌曜失神片刻压下心绪，扶了扶眼镜，在心里给自己下定论“嗯，光的折射。”
“所以，你认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会选择哪个能体现这种‘被放大的痛苦’或‘被践踏的美好’的故事？”凌曜问。
白夜沉吟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的纸张。“很多…《野天鹅》里的公主，为了救哥哥们忍受沉默和荨麻的刺痛；《快乐王子》里的燕子，为了帮助别人而错过南飞，最终冻死；《牧鹅姑娘》里的公主，被侍女背叛夺走身份…任何一个，如果只截取最痛苦的部分，都能被扭曲成一个…可怕的仪式。”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忧虑和无力感：“凌教授，我觉得很难预测。因为驱动他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他自已内心那个需要不断验证的、黑暗的世界观。故事只是他随手取用的工具。”
这个观点，与凌曜之前的侧写不谋而合。凶手不是在复制故事，而是在借用故事的框架，填充他自已的扭曲内涵。
“你上次说，他内心匮乏和恐惧。”凌曜注视着他，“这种匮乏，可能来源于什么？”
白夜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思考了很久，窗外阳光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可能是…极度的孤独？无法与外界建立真实的情感连接，所以无法理解甚至憎恨那些美好的情感。或者…曾经遭受过巨大的情感创伤，比如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或抛弃，导致他对‘爱’、‘信任’、‘牺牲’这些概念产生了彻底的怀疑和扭曲。”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作家特有的、对人性的揣摩和悲悯，但凌曜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说这些话时，白夜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触及了某个遥远的、属于他自已的记忆点。
就在这时，凌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郑轩发来的加密信息。技术队有了新发现：通过对两名受害者小区近期所有快递、外卖、物业维修记录的交叉对比，发现一个使用虚拟号码注册的“社区水质调研员”，在案发前一周都曾出现在两个小区，并以问卷调查的名义与多名独居女性有过短暂接触。由于戴着口罩和帽子，无法辨认面容，但身高体态与监控中的黑影吻合！
凌曜的心猛地一沉。凶手果然拥有一个便于接触目标的伪装身份！而且他的踩点行动如此猖獗！
他立刻回复：【立刻将该画像下发全市所有小区物业和社区工作站，严加防范！重点提醒独居女性！】
发完信息，他再抬头看向白夜时，发现对方正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指尖的笔在速写本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些杂乱的线条。
凌曜忽然意识到，他和白夜，就像两条平行线。一个在绝对理性的冰面上剖析罪恶，一个在感性的迷雾中触摸人性。他们使用着完全不同的话语体系，却在这一刻，指向了同一个黑暗的核心。凌曜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停止胡思乱想和压下心里的一丝焦虑。
“谢谢你的insights（见解），白先生。”凌曜站起身，“很有帮助。我还有任务，先走一步。”
白夜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哦，好的。凌教授您忙。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随时联系我。”
凌曜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咖啡厅里悠扬的音乐和温暖的阳光被他甩在身后，他重新投入楼下那个真实而冰冷的世界，那里，一个戴着伪善面具的猎人，正在寻找着他的下一个猎物。
而白夜则站在原地，看着凌曜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回速写本上。那杂乱的线条下，隐约是一个被荆棘缠绕的十字架图案。他微微蹙眉，指尖轻轻拂过那图案，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忧虑。
平行线，或许永远无法相交，但它们可能正共同照向同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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