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千九狸补了一脚,他嚣张道:“以后给我老老实实的,敢顶替我爹的位置,你有几条命够我打!”
落阳西下,燕雀归巢。
蒖蒖站在家门口焦急地等沈檐回来。
这时,她看到远处沈檐踉跄的身影,蒖蒖直奔过去,扶住了沈檐。
沈檐气息不匀,身体微颤,周身似散发着寒意,蒖蒖望向沈檐面上的伤痕,满目担忧:“哥哥,你怎么了?”
沈檐青紫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来:“没事。”转而他问道:“你爷爷呢?”
蒖蒖见他受伤,忍泪道:“在家里吃酒呢……”
第二日,东家门前的街上,千角放下手中的板凳,坐了上去。他翘着脚,扯着嗓子嘶喊,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被叫声吸引。
千角叫嚷着:“哪个不长眼的畜牲生的崽子,敢扒拉我家的人!当我老角头是死了吗!我告诉你,这寨里数我的辈分最大,你在别人面前人模狗样地装威风,在我这儿你就是孙子辈!俺家的当了管账的,怎么就让你看不顺眼了?!放家里的猫崽子出来挠呲人!
就是在东家面前装的好,背地里心呐比针眼还小!你从小我就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东家为什么不让你管账,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吃着东家的饭,又想坑东家的钱!呸!我都觉得恶心!也就数东家人心好,不跟你计较!要是我,一个鞋拔子呼你脸上!让你长长记性!”
千角的骂声大,东家内外都听见了。
街上有人笑着劝他:“老角头这么扯着嗓子喊,累不累?回家喝口水歇歇吧。”
千角冲着东家院里高声道:“不骂死他,我不累!!”
沈檐坐在账房内,外面千角的声音一清二楚,他自顾对着账目,任由外面吵乱。
他的眸色渐深,即使身弱,他也不会任人凌辱。
东家内屋伺候老爷的千三狡听不下去了,他走到街上,窝着火气笑脸劝千角好好回家去。
千角腆着老脸,假装骂的不是他,让千三狡跟着自己一起骂。千三狡应付了两声,让人好声好气地送千角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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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千角家内的一间僻室中,微冥的烛光伺风摇曳,似窥人心。
陋室阴暗狭小,沈檐愁闷难安,他起身思索。
窗外月华皎白如缎,仿佛为他轻薄的布衣覆上了一层冷霜。沈檐忧思难解,抬首望向悬于天穹的玉弓。
自被东家千程安排至库房做账,千三狡就没停过对他的挖苦。幸他谨慎沉稳,未被挑出错处。千角见他赚得钱不少,待他与蒖蒖也宽松不少。
但他从未放弃逃离百家寨,只是百家寨从不让奴隶出寨,外出贸易的都是寨中千氏,他不得机会。
沈檐中怅然,不由轻叹。这一叹倒惹出他藏于心底的伤绪,温湿的泪水蔓至眼角,清俊的面容在月光下有了几分触动。
沈檐转身背对月色,模糊的视线倏然涌现出故人的面容,他怀念母亲,想念明轩和楚珏。
暗云一点点吞噬月华,夜雨将临。蒖蒖倦目瞧着窗纸上怪异的婆娑树影,她奇怪白日里窗前的枣树并无奇特之处,可到了夜里却总让她有诡异的感觉。
蒖蒖愈渐困顿,她听着窗下草丛中传来的虫鸣声。随着渐渐寂息的虫鸣,蒖蒖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她缓缓闭上了双眸,微微蜷身睡去……
屋外远山处,几道天闪而下,隐隐雷声从山谷传来。湿潮冷重的夜风卷残枝而起,倏然捶开了虚掩的篱门。
在夜雨来临前赶回家中的千角,一身酒气,他提拎着酒壶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千角摇摇晃晃地立在院中,眯缝着双眼打量着两间昏暗无光的屋舍。许久,千角确定了自己屋子的方位,他拖着脚步向房间走去……
熟睡中的蒖蒖不知是被屋外的雷声惊醒,还是被身上的粗糙厚茧的老手扎醒。
闻到近在咫尺的熟悉酒臭,蒖蒖头脑一怔,身子一僵,瞬时清醒。她忽感身上一阵凉意,蒖蒖低首去瞧,只见覆在身上被褥不知去了何处,一身单薄麻衣的自己被晾在阴冷的空气中。而她上身薄衣凌乱,单衣被撩至心口的位置。
看到衣下的大手,她潜意识的恐惧瞬间袭来。
蒖蒖汗毛根根竖立,她满目惊恐,身上的力气如同被抽空一般,蒖蒖僵持在那里,一时竟不能动弹。
过了许久,她瘫软的身体才有了力气。急促的呼吸声透露着不安惊恐,蒖蒖倏忽从木床上弹了起来,她慌乱地撤至床榻的角落。当看到醉梦中的爷爷双手仍四处摸索着床榻,蒖蒖惧怕至极,她倏忽尖叫了起来。
尖叫声和着外面的雷声吵醒了醉梦中的千角。被惊醒的千角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慌忙睁眼,却见是蒖蒖蜷缩于一旁放声鬼叫,千角不由怒骂:“大晚上,你鬼叫什么!”
蒖蒖害怕至极,她一时失语,什么也说不出。蒖蒖连滚带爬地下了木床,却不小心摔倒在地,细弱的臂肘传来的阵阵麻痛令她不禁失声低呓。她顾不得身上的痛楚,慌忙起身冲出了房门。
好梦被搅,千角极其不爽,他懒得理会蒖蒖的疯癫无状。咒骂一阵,千角转过身接着睡去……
静谧的僻室内,沈檐被急促的捶门声惊醒。他支身而起,外面雨声悉索,他隐隐听出是蒖蒖在捶门呼唤。
沈檐下榻打开了房门,风夹冷雨贯入狭小的陋室。沈檐轻缩身子,将被雨淋得湿透的蒖蒖拉进屋中。
房门阖上,沈檐瞧见蒖蒖满目呆恐,瘦小的身子因寒冷微微颤抖。
沈檐想要上前安抚,蒖蒖却倏忽退后。
沈檐诧异,他收手轻声探问:“蒖蒖,出了什么事?”他的目光细细打量蒖蒖,想从她惊恐的神色中寻找到一丝线索。
可蒖蒖怔愣一处,低首不语。她低着头,小脸因努力憋泪而涨得通红。
沈檐心疼,他安抚蒖蒖战栗的双肩:“别怕,我会帮你。”
蒖蒖抬首,湿红的双目对上沈檐关切的目光。
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委屈的泪水簌簌落下。
蒖蒖还不懂那种事,也不知该如何说,她边哭边断断续续道:“爷爷喝醉了……酒……我……我害怕……”
沈檐拉她入怀,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沈檐的安抚很有效,蒖蒖不久便止了哭声,她扬起流泪的小脸,小心探问道:“哥哥,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吗?”
沈檐停顿,蒖蒖盯着他的脸,生怕他嫌弃。
沈檐看向蒖蒖,那挂满泪珠的小脸让他不由想起了南枝:“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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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笼罩,距离百家寨千里外的一处隐秘树林傍山而卧。
月光凄冷,四下静籁。枝叶繁密的树冠间蹲伏着一位少年,他眉目俊秀,周身朗朗英气。少年聚精会神,竖耳警惕听着远处传来的窸窣脚步声。
季明轩小心拨开身前的簌簌枝叶,瞧见来者确为闻太史,他安下了心,从树上跳下。
闻云谏在林前停步,几位季家军从树后走了出来。
季明轩上前,他作揖道:“学生明轩拜见夫子。”
闻云谏打量着眼前的季明轩。季明轩长高了不少,眉宇之间的军将之风也愈渐显现。
闻云谏内心些许欣慰,他开口道:“这几年跟着你父亲征战,倒是历练不少。”
季明轩恭敬道:“夫子过奖,家父正在林中深处等候。”
士兵带路,一行人陪护在闻云谏左右向深林中走去。
自太商王朝灭亡,季则铭便携家室、军队匿于深山密林,躲避新朝的追捕……
天下未平,新朝初立。虺氏兄弟篡居太商王宫,娇艳美娥纷纷投怀,奸佞宦吏相继拥附,邻邦晋平派使者恭贺。
虺氏笔墨一挥,立国号为荡纣,择年号为承天,两王共同坐镇朝堂。虺族不擅文政,尊前朝反臣齐弗为国师,诏令章奏皆参其言;虺氏跋扈专断,在朝为官者轻藐前朝旧吏,以威厉压制不驯之臣。
季家与虺氏结怨已深,当年虺氏入侵边关,季家军死守边城。两军曾交战三日不休,双方最后甚至裸手厮杀。
那一战,死于季家刀枪下的虺族之人不计其数,而半数埋没于沙场的季军魂魄只能乘风归乡。
如今虺氏称王,不忘旧仇。新朝诏令下,虺族在民间撒下天罗地网,搜捕季家军,悬赏季氏头颅……
帐营内,季南薇正照顾病床上的母亲。
季夫人半卧床榻,对南薇道:“薇儿,你去瞧瞧轩儿回来了没有。”
南薇道:“母亲别担心,明轩不会出事。”
这时,营帐被掀开,季则铭走了进来。
季南薇起身请安:“父亲。”
季南薇察觉父亲有话要与母亲说,便先行告退。
出了营帐,她回身看向帐门,倏忽忆起往事。
当年父亲从王宫拼杀出来,与他们汇合后,也是先来探望了母亲。
当时,她悄悄隔着门帘偷听父母的谈话。
父亲步履沉重地走到母亲床前,一语不发,弯身坐在床沿,不敢抬首面对母亲。
两人越是沉默,南薇越是心急。她担心父亲会因裴王后而背弃母亲,也害怕母亲会因父亲对裴王后的情谊而伤透了心。
出乎她意料的是,母亲先开了口:“你没能救她回来?”母亲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柔婉。
父亲明显一怔,声音沉重答道:“……是。”
母亲似是轻叹了一口气:“她的尸身呢?”
“埋在了小渊山……”父亲抬首,看向母亲。
小渊山?帘外的季南薇颦眉想了想,那好像是先前被贬出京城的言氏一族的居所。
季南薇探身细瞧,只见母亲的手缓缓移近父亲的手,二人的手相牵,再没有言语。
季南薇收回身子,她不懂父亲是否真心爱着母亲,也不知母亲是否真得原谅了父亲。可她认为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必会做到澄澈纯粹,真诚无婺,断不会像父亲一样。
季南薇颦眉回神,正要离开。
这时,一个士兵来到营帐前禀报:“将军,闻太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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