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队老王带来的消息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寂。那个指向城西老旧图书馆附近公共Wi-Fi的IP线索，模糊得如同雾里看花。扩大范围的排查只带回图书馆监控早已覆盖、人流量大难以甄别、公共电脑无迹可寻的无奈现实。
希望燃起又熄灭，挫败感比之前更加沉重。会议室内空气凝滞，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和屡屡碰壁让疲惫和烦躁刻在每个人脸上。
秦琼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带着火气：“…先这样。散会！都回去睡觉！脑子不转圈了，耗着也是白耗！”
队员们沉默地陆续起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回响。
凌曜却没有动。
他依旧坐在原位，仿佛被钉在椅子上。面前摊开着“星海科技”案所有的资料，那三张素描头像无声地凝视着他。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指尖无意识地在“丽莎”那双精明的眼睛上缓缓划过。
秦琼走到门口，回头看到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脚步顿住。他皱紧眉，犹豫几秒，折返回来，拖过椅子重重坐在凌曜旁边。
“喂，”声音比平时低沉，“别想了。先回去。这孙子比泥鳅还滑，急不来。”
凌曜像是没听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指尖停顿，眉头越拧越紧，极轻地自语：“…一个人…扮演三个角色…半年…如何确保不穿帮？不仅仅是外形声音…神态、语气、知识储备、甚至…气味？怎么可能完全模拟又完全隔绝？”
秦琼一愣，下意识回答：“…那就说明他是个变态级的细节控呗。”话出口觉得这形容耳熟，不由瞥了凌曜一眼。
凌曜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但很快被更深困惑淹没。他像抓住了什么又瞬间溜走。“气味…”他喃喃道，“□□…有没有提到过任何气味细节？任何…不同寻常的味道？”
秦琼被他跳跃的思维弄懵，努力回想：“…好像没有。笔录里没写。怎么？这很重要？”
“可能…很重要。”凌曜眼神飘忽一瞬，仿佛透过空气看到了别的，“如果是一个人…他很难完美模拟三种不同的、持续稳定的气味特征，除非他刻意避免，或者…”他顿住，没有说下去，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他忽然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拨通经侦那边最初询问□□的同事，语气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麻烦立刻再联系一次李先生，问他一个细节：在与‘张扬’、‘王默’、‘丽莎’接触期间，是否注意到他们任何人身上有比较独特或持续的气味？任何味道都可以，香水、烟草、古龙水、甚至消毒水、药味…请务必仔细回忆。”
等待回电的几分钟格外漫长。秦琼看着凌曜紧绷的侧脸，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出来——这家伙，似乎对“气味”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电话终于响了。凌曜瞬间接起，按了免提。
同事的声音传来，带着不确定：“凌老师，问了。李先生说他需要仔细回想一下…嗯…他说，‘丽莎’身上似乎总是有一种很淡、有点特别的木质香味，像是某种比较昂贵的檀香，闻着挺提神。‘张扬’和‘王默’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哦对了，他补充说，有一次和‘王默’单独讨论技术参数时，靠得比较近，好像隐约闻到过他指尖有一点极淡的…类似油漆稀释剂或者…松节油？的味道？但他当时全神贯注在看演示，以为是自己错觉或者从别处沾上的，就没在意。”
松节油？！ 檀香？！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凌曜耳中！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猛地僵住，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最后一丝血色，拿着话筒的手指关节骤然攥紧泛白。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听到了某种极其意外甚至骇人的东西。
秦琼清晰看到他这不同寻常的剧烈反应，心中疑窦顿生：“凌曜？你怎么了？这两个味道…有什么问题？”
凌曜像是被从深水中打捞出来，猛地吸了口气，眼神有瞬间涣散和难以置信的惊悸。但他迅速垂眸，浓密睫毛遮住眼底翻腾的情绪，再抬眼时已强行恢复大部分镇定，只是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紧绷。
“…没什么。”他避开秦琼探究的目光，语速略快，“只是…这两种气味组合比较…特殊。松节油常见于绘画或某些手工行业，檀香则多用于静心凝神…同时出现在一个‘技术男’和一个‘女高管’身上，有些…违和。”
这解释听起来合理，但秦究敏锐感觉到，凌曜的反应远不止“违和”那么简单。那瞬间失态，像是触碰到了某个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恐惧的开关。
“就因为这？”秦琼盯着他，试图从那故作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
“细节往往能打破完美的伪装。”凌曜避重就轻，转而看向电脑屏幕，手指快速敲击键盘调出内部数据库搜索界面，“我需要查一下，近期有没有其他案件，或者一些…特殊人员的记录里，提到过类似的气味组合。”
他的动作流畅，语气专业，仿佛刚才失态从未发生。
但秦琼心中疑团却越来越大。他看着凌曜专注搜索的侧影，那种熟悉感觉又来了——凌曜似乎又在试图验证什么，或者说在恐惧地排除什么。
数据库检索结果很快出来，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案件或人员记录与“松节油 檀香”这个特殊组合直接关联。
凌曜盯着屏幕上“无匹配结果”的字样，沉默了几秒钟。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一毫米，但眉头并未舒展，反而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和一种无声的警惕。
“看来…只是个案中的巧合。”他最终低声总结，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在向秦琼汇报，声音平静得有些过分，“这条线…暂时没有更多价值了。”
他关闭搜索页面，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露出极其疲惫的神色。
秦琼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凌曜肯定隐瞒了什么，那瞬间震惊绝非空穴来风。但凌曜显然不愿多说，此刻逼问也无济于事。
他只是将“松节油”和“檀香”这两个词，以及凌曜那异常的反应，默默地、清晰地刻在心里。这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一个隐藏在看似中断线索背后的、更加幽深的伏笔。
“既然这条线断了，那就先按原计划，继续深挖高逸的社会关系网和资金流的境外部分，哪怕希望渺茫。”秦琼站起身做出决定，同时也是一种试探，“你…真的没事？”
凌曜摇了摇头，没有看秦琼：“没事。只是有点累。我再看一下案卷就回去。”
秦琼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行。别熬太晚。”
他转身离开会议室，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凌曜的状态很不对劲，那个关于气味的发现绝对触动了他某根极度敏感的神经。
而独自留在会议室里的凌曜，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一直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他猛地伸手，几乎是慌乱地再次抓过那份关于“星海科技”案的卷宗，手指颤抖地翻动着，目光却并没有真正落在纸上。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松节油”和“檀香”这两个词。它们像两把冰冷的钥匙，疯狂撞击着一段被他刻意尘封、绝不愿开启的记忆之门。门后那个模糊而危险的轮廓，因为这两个气味的出现而变得清晰、狰狞了一分。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缝里钻出，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可能…”他再次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恐惧，“…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所有的线索似乎再次中断，回归迷雾。
但只有凌曜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和松节油的气息，如同幽灵般缠绕上来，预示着一场可能远超他想象的风暴正在暗中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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