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松节油”和“檀香”的线索在凌曜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明面上的调查并未因此停滞。秦琼压下心中对凌曜异常反应的疑虑，指挥手下按照原有方向，继续对高逸那看似干净的社会关系网进行第三轮拉网式排查，同时对那笔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在境外复杂金融网络中的资金，进行着近乎徒劳却必须履行的追踪程序。每个人都像在迷雾中摸索，疲惫而焦躁。
就在专案组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案件将陷入永久僵局时，技术队老王那边却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突破——并非来自高深莫测的资金追踪，而是源于对高逸出租屋内收缴物品的又一次极致到近乎偏执的筛查。
一名刚入职不久、以细心著称的年轻技术员，在第十几次反复检查那顶用来伪装“丽莎”的、质感逼人的栗色长卷发假发时，几乎将每一根发丝都数过。最终，他的指尖在内衬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完全缝死的褶皱处，触摸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异物感。他用精密镊子小心翼翼地挑开几乎看不见的缝线，从里面取出了几根极其短小、颜色与发网本身融为一体的深色线头，以及附着在其上的、几粒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白色粉末。
“我们最初以为是头皮屑、灰尘，或者是假发生产过程中的杂质，”老王在紧急召集的汇报会上，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将高倍显微镜下的照片投射到大屏幕上，“但材质分析和成分检测结果显示，这种丝线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复合纤维，通常只用于高档戏剧服装、精密仪器包装或者…高端定制玩偶的关节连接处！而附着其上的粉末，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和滑石粉，颗粒度极其细腻均匀，这通常是…”
凌曜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显微图像，脱口而出：“…雕塑泥胚阴干后打磨产生的粉末，或者是精密模型制作最后阶段进行表面处理时使用的。”
“没错！”老王用力点头，“正是如此！这种粉末的质地和成分，与普通灰尘完全不同！”
雕塑？模型制作？
这个发现瞬间与□□之前模糊回忆起的、“王默”指尖那若有似无的“松节油”味形成了惊人的串联！
“松节油正是油画颜料、模型胶水、以及某些雕塑材料常用的稀释剂和清洁剂！”凌曜的声音清晰而快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分析状态，但坐在他旁边的秦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不仅仅是发现线索的兴奋。
调查方向瞬间高度聚焦！所有与高逸有关的、之前可能被忽略的信息被全部重新拎出，重点筛查任何可能与“雕塑”、“模型制作”、“美术”、“特效化妆”相关的蛛丝马迹，哪怕再微不足道。
很快，一条之前完全被淹没在庞杂信息流中的线索浮出水面：技术队发现，高逸曾在两年前，使用一个名为“沉默匠人”的化名，在一个极其小众、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的“微缩模型与特效艺术爱好者论坛”上异常活跃。他发布了大量自己制作的建筑微缩模型、人物雕塑细节的照片，其技巧之精湛、细节之逼真，令人叹为观止，颇受推崇。但奇怪的是，大约在一年前，这个账号的所有活动突然停止了，没有留下任何解释。
顺着这条线，姚峰和琳玥立刻伪装成慕名而来的富二代收藏家，设法通过层层关系接触了论坛里的几位核心管理员和元老成员。
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周旋和试探，其中一位元老在闲聊中模糊地提到：大概一年前左右，“沉默匠人”曾私下拉了一个只有三五个人的小群，分享一些他所谓的“更高级、更写实”的创作技巧和心得，言语间曾隐晦地透露他似乎接一些“非常特殊的、高度定制化的私人订单”，收费极高，且对客户身份绝对保密。但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小群就毫无征兆地解散了，“沉默匠人”也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信。该成员还记得，“沉默匠人”似乎对仿制各种不同年龄、不同肤质的皮肤纹理，以及对物品进行“做旧处理”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特别痴迷和擅长。
“私人订制”、“高度写实”、“仿制纹理”、“做旧处理”…这些词语像一串密码，瞬间点亮了秦琼和凌曜脑中的所有迷雾！
警方立刻申请了新的搜查令，对高逸名下另一处位于市郊工业区、早已被粗略搜查过、但当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小型仓库工作室进行了二次突击检查。这一次，带着极其明确的目标，技术人员带着各种专业探测设备，几乎将那个不起眼的仓库每一个厘米都彻底扫描了一遍。
最终，在一个用废弃隔音棉和货架巧妙伪装的墙壁后方，他们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冰冷的、需要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的厚重金属箱。
强行打开后，里面的东西让所有在场经验丰富的刑警都感到脊背发凉——
箱子里简直是一个“角色扮演”的终极工具箱：高级医用级硅胶模具制作材料、不同肤色和年龄感的肤蜡、好莱坞特效化妆级别的塑形泥、各种颜色的瞳孔隐形眼镜、甚至还有好几套用特殊柔性硅胶制成的、能够模拟不同年龄和性别人士面部肌肉纹理的贴片和逼真到毛孔的手部皮肤套！旁边整齐码放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用极其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对“张扬”、“王默”、“丽莎”三个角色的深度剖析：从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节奏、微笑时嘴角的弧度，到面对不同问题时的微表情管理和应对策略，甚至还有对□□性格、喜好、思维模式的细致分析和“攻克”计划！
这根本不是一个诈骗犯的窝点，这是一个极致疯狂的“角色创造”大师的实验室！
在箱子最底层，一个单独密封的格子里，他们找到了几小瓶贴着标签的液体——“印度老山檀香精油”和“纯质松节油”。旁边还有一个丝绒袋子，里面装着几张被精心裁剪下来的、泛黄的旧报纸碎片，其材质和内容与在□□那里发现的物证完全一致。
铁证如山！
高逸，这个拥有着扭曲天赋的疯子，凭借其高超的模型制作技巧、登峰造极的特效化妆能力、深入骨髓的表演天赋以及对人心细致入微的洞察和操控力，完美地扮演了三个截然不同的角色。他不仅骗过了精明一世的企业家□□，甚至一度将警方引入了歧途，几乎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犯罪艺术！
抓捕行动毫无悬念。当警察如神兵天降般冲入高逸临时藏身的、位于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时，他正对着镜子，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小心翼翼地卸去脸上最后一层“王默”的妆容。看到破门而入的警察，他几乎没有反抗，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病态的平静，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欣赏自己最后谢幕表演的微笑。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高逸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甚至带着一种炫耀式的得意，详细描述了他如何构思这三个角色，如何观察和模仿现实中的原型，如何利用环境、灯光、甚至精心调配的微弱气味来强化每个角色的“真实感”，如何享受将□□乃至整个警方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极致快感。
“你们知道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吗？”高逸微微前倾身体，眼神狂热而专注，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起的心得，“不是同时扮演三个人，而是要让你自己、让周围的所有环境、让每一个细节都‘相信’，这三个角色是同时存在的、有血有肉的独立个体。那种创造生命、并完全掌控他们命运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无与伦比的艺术。李总？他不过是我这场宏大演出里，最投入、也是最幸运的观众而已。”
案子终于宣告侦破。
消息传回市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弥漫开来，但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也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心头。一个人，仅仅凭借一己之力，竟然能将欺骗和伪装做到这种以假乱真、颠覆认知的地步？这远比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力罪犯更让人感到心理上的不适和恐惧。
结案报告会上，气氛热烈却又带着一丝古怪的沉寂。陈局照例表扬了全体参战干警的辛勤付出和不懈努力，尤其高度肯定了技术队那种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细致精神，以及后续调查团队的坚持不懈和方向调整的及时性。
散会后，众人带着复杂的情绪陆续离开会议室。秦琼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看到凌曜独自一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疏离感。
秦琼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靠在窗边的墙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只是歪头看着凌曜：“喂，案子都破了，元凶归案，五百万大部分也追回来了，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被人欠了八百万的表情？”
凌曜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只是再次印证了，人心的复杂和幽暗，远超任何心理学教科书上的模型和侧写公式。理性可以分析行为，却永远无法完全测度疯狂的边界。”
秦琼哼笑一声，带着点刑警特有的糙劲：“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干嘛？真以为靠你们这些专家动动嘴皮子就能天下太平了？”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提起，目光却悄悄观察着凌曜的反应，“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对气味那条线的直觉…还真他妈的神准。要不是你死活抓着‘松节油’和‘檀香’这点不放，非逼着再去问□□，估计这案子就真让那孙子完美谢幕了。”
凌曜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但一直留意他的秦琼还是捕捉到了。只见凌曜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甚至嘴角还牵起一丝极淡的、公式化的弧度：“巧合罢了。只是基于行为逻辑漏洞的一种合理推测，幸运地蒙对了方向。”
秦琼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下，找出些许隐藏的涟漪。但凌曜的防御完美无瑕，眼神清澈而坦诚，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是吗？”秦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了些，还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对了，连轴转了这么多天，都快累成狗了。晚上没事吧？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潮汕牛肉火锅，味道挺正，地方也清净。”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他抬手碰了碰额角的绷带，那是任务时不小心划的，补充道，“就当是…庆祝结案，顺便给我这工伤压压惊。”
凌曜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有些意外，他抬眼看了看秦琼，目光在他额角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还隐约透着一丝血迹。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快速权衡着什么，最终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好。”
“行，那就说定了。下班停车场见。”秦琼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凌曜的肩膀，然后才转身，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晃悠悠地走了。
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凌曜一人。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夕阳正在高楼大厦间缓缓沉没，绚丽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却无法驱散他眼底深处那一片冰冷的复杂情绪——有案件告破后的如释重负，有对高逸那种扭曲却惊人的才华一丝近乎职业性的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庆幸，以及…在这庆幸之下，那一缕未能随着高逸落网而彻底消散的、如同幽灵般盘旋的冰冷疑虑。
高逸这个扮演了三重角色的疯子落网了，他精心导演的独角戏终于彻底落幕。
但那个曾被“松节油”和“檀香”气味偶然唤醒的、关于另一个潜在“幽灵”的可怕猜想，真的也随着高逸的认罪而烟消云散了吗？
或许，它只是变得更加狡猾，更深地潜入了理智之光暂时无法照亮的水底，等待着下一个风起浪涌的时刻。
火锅火锅，秦琼就是个怂包嗯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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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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