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粗暴地撕开雨幕，轮胎碾压过积水路面，发出持续不断的哗哗声。车厢内，沉默粘稠得几乎能摸到。
凌曜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皮肤上投下浅淡阴影。含着的姜片似乎没啥用，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喉结压抑滚动，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放在腿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秦琼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前方能见度极低的路况上，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副驾驶。看到凌曜额角的冷汗和那强忍不适的劲儿，一种陌生的烦躁感在他心底滋生——不是针对人，是针对这无力感。他下意识把空调通风口拧向自己，脚下油门刹车控制得愈发温柔，过坑洼时速度降到最低。
这种无声迁就，跟他脸上那副“莫挨老子”的冷硬表情，反差巨大。
福荣大厦楼下已是一片警灯闪烁的红蓝海洋。数层警戒线拉起，穿雨衣的警察和勘查人员在泥泞中忙碌。
车刚停稳，没等熄火，凌曜就猛地推门冲出去，踉跄跑到路边排水沟旁弯下腰剧烈干呕起来。背影单薄，肩膀微颤，雨水瞬间浇透他头发和西装。
秦琼动作顿了一秒，看着那狼狈样，心底烦躁放大。他迅速熄火下车，“砰”地关门，从后备箱抄起备用黑伞，大步过去“唰”地撑开，严实罩在凌曜头顶。
自己则瞬间湿透，雨水顺着他硬朗的脸往下淌。
不远处正在指挥拉警戒线的年轻刑警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两人动作同时僵住，嘴巴微张，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其中一人甚至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张瑞压低声音，几乎在用气声说：“…我眼花了？秦队那姓凌的打伞？他自己淋着？”
王工一脸活见鬼：“他俩不是有仇吗？上次在办公室差点打起来，秦队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他…这唱的是哪出？”
凌曜又干呕几下，啥也没吐出来，脸白得吓人。他直起身，用手背抹了下嘴角，呼吸急促。感受到头顶遮蔽和身旁高大身影，他明显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快诧异，随即恢复惯常的冷清。
“……谢谢。”声音因呕吐低哑，带点虚弱。
“能行吗？”秦琼声音硬邦邦，视线扫过他苍白的脸，迅速移向大厦入口，“现场不等人。”
“可以。”凌曜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行压住胃里翻涌，挺直脊背。
两人不再废话，一前一后快步走向大厦入口。秦究始终举着伞，大半都遮在凌曜那边。
“秦队！”琳玥撑着伞跑过来，看到落汤鸡似的秦琼和旁边明显被照顾了的凌曜，眼神惊讶，但立刻被焦急取代，“现场初步控制了，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媒体也堵在外面，压力很大！”
“让他们滚远点！拉第二道警戒线！谁敢跨线捣乱，直接扣回去！”秦琼语气严厉，把伞塞给琳玥，“看好他。”说完率先弯腰穿过警戒线，大步走向电梯。
琳玥赶紧把伞挪到凌曜头顶。凌曜没啥表情，快步跟上。
电梯直达顶楼天台。门一开，凛冽风雨气息混着淡淡血腥味扑面而来。
天台更乱。探照灯架起，惨白光束切割雨夜。穿白色勘查服的技术人员在雨中小心移动，相机闪光灯不时亮起。地面湿滑，积水反射乱光。
正中，无头男尸俯卧，西装浸透血水，颈部断口狰狞。不远处，那个红色油漆的扭曲眼睛漩涡图案，在强光下刺眼又邪恶。
凌曜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图案。不适感被高度专注的分析状态取代。他没先看尸体，而是小心绕过，蹲在图案边，像扫描仪般审视。
秦琼直接走向法医张瑞：“什么情况？”
张瑞抬头，脸色凝重：“男，三十五六，体格壮。死亡时间两三小时前。头是死后被利器砍的，断面还算齐，但有力道收不住的滑刃，不像老手。坠楼是死后的事。指甲缝有别人衣服纤维和皮屑，反抗很激烈。”
“身份？”
“没证件。西装高档定制，标签被割了。指纹送回去比对了。”
秦琼点头：“头呢？”
“搜遍了，没有。很可能被带走了。”张瑞摇头。
琳玥拿着证物袋走过来：“秦队，凌老师，死者口袋里发现的。”是那块旧报纸碎片。
凌曜已走过来，雨水从他发梢滴落。他看向证物袋：“报纸年份？内容？”
“至少十五年前。具体要实验室还原，送回去了。”琳玥答。
凌曜戴着手套结果了证物袋，隔着塑料摸了下纸张，抬头看秦究，语气肯定：“秦队，我得立刻回局里。两件事：一，查近十五年所有坠亡悬案旧案，找这种报纸碎片和仪式布置的关联。二，查天台所有出入口监控，大厦近期访客维修记录，一个都别漏。”
秦琼看他湿漉漉的冷峻侧脸和那双因专注而发亮的眼睛，沉默两秒，对琳玥道：“琳玥，你开那辆新SUV送他回去。避震好。务必平稳。”
琳玥点头：“是！”
凌曜微怔，对这番周到安排意外，但没多说，点头：“多谢。”转身跟琳玥走向电梯，步伐虽虚却快。
秦琼盯他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脸色阴沉对一旁一脸懵的王工和张瑞道：“看什么看！挖地三尺！再筛三遍现场！法医尽快出详细报告！走访扩大范围！我就不信不留痕迹！”
他走到天台边扶栏下望。楼下混乱，警灯在雨中扭曲。风雨抽打他脸，毫无反应。
凶手阴影，仿佛藏在这雨幕之后，无声嘲弄。
……
市局，案情分析室。
烟雾缭绕——主要是老刑警和几个老烟枪贡献的。白板上贴满现场照片、地图、线索便签。椭圆桌边坐满了人，陈局坐在首位，面色严肃。
秦琼已换回干爽的休闲服，头发还微湿，站在白板前，用激光笔点着现场图，语气快速沉稳：“…基本情况就是这样。无头，死后坠楼，头颅被带走。现场发现诡异图案和旧报纸碎片。凶手熟悉环境，有备而来，心思缜密，可能有特殊癖好或仪式感。”
他话音刚落，凌曜清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摊着笔记本和平板，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补充一点。凶手并非绝对冷静。斩首处的试探性切痕和滑刃显示他当时情绪激动，或工具并不完全称手。这和他能精心策划避开监控的行为存在矛盾点，可能指向特定情绪触发，或…有同伙协助完成不同步骤。”
秦琼激光笔顿了一下，侧头看他，挑眉：“激动？凌老师从哪看出的激动？砍头不是切豆腐，有力道控制不稳很正常。”
“法医报告第3页第二段明确描述了切口特征，”凌曜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平板滑动，“结合绳索捆绑方式体现出的控制欲，这种力控不稳更可能源于情绪波动，而非单纯技术问题。建议侧写加入‘可能在某些刺激下情绪失控’项。”
“哦？”秦琼抱臂，语气带上点不易察觉的杠味，“那依凌老师看，是什么刺激了他？看到死者太帅了？”
底下有几个年轻刑警没憋住，“噗”一下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凌曜终于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可能是死者的某句话，某个反应，甚至只是死者存在的本身，触发了凶手基于心理创伤的特定反应机制。这需要更多受害者背景信息来验证。”他转头看向陈局，“陈局，受害者身份确认了吗？”
陈局点头：“刚确认。张伟，35岁，一家小型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社会关系复杂，目前没发现明显仇家。技术队正在恢复他的手机和电脑数据。”
秦琼接过话头：“社会关系复杂？查！往死里查！情杀仇杀财杀，一条条过！琳玥，你带人重点摸这块！”
“是！”琳玥应道。
凌曜却又开口：“凶手的行为模式显示，他的动机可能超越一般情仇。报纸碎片和图案暗示与旧案关联。建议调查方向应同时关注受害者是否与某些陈年旧事，尤其是与‘坠落’或特定符号相关的事件有潜在联系。”
“旧案旧案，”秦琼转过身，正面看向凌曜，语气有点冲，“凌老师，破案要讲证据，不能光靠心理推测。现在重点是抓住眼前的线索，把人揪出来！而不是分散人力去查那些没影的陈年旧账！”
“眼前的线索正在指向旧账。”凌曜毫不退让，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忽略这种关联，可能会错过凶手最核心的动机，甚至误导侦查方向。”
“误导方向？”秦琼音调提高了一点，“现在连头都没找到，凶手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谈核心动机是不是太早了？”
“找到头未必能找到凶手，但理解动机可以。”凌曜直视他，眼神清冷。
会议室里火药味渐渐起来。众人眼神在两人之间偷偷来回扫。
陈局清了清嗓子：“好了。”
两人同时收声，看向局长。
“秦队负责全面侦查，摸排社会关系，追踪监控和实物证据。凌老师负责心理侧写，深入分析凶手动机和行为模式，并跟进旧案关联的可能性。两条线并行，信息必须实时共享，不得各自为政！”陈局目光扫过两人，“我要的是合力，不是内耗。明白？”
“明白。”秦琼闷声道。
“明白。”凌曜点头。
“散会！各自抓紧！”陈局一挥手。
众人起身收拾东西，低声议论着离开。
秦琼抓起自己的笔记本，大步朝外走。经过凌曜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没看他，硬邦邦甩下一句：“喂，那个…旧案卷宗，你要查什么，列个单子给我。权限高的我帮你搞。”
正准备出门的副手姚峰和琳玥恰好听到了最后这两句，两人瞬间石化在原地，看着秦琼的背影，表情像是看到了外星人。
姚峰张了半天嘴，才发出气声：“…头儿…头儿主动要帮凌老师搞权限？”
琳玥一脸深沉地摸着下巴：“我怀疑秦队被这无头案刺激得人格分裂了…”
“或者，”琳玥眼神突然变得八卦，用手肘碰碰琳玥，“因恨生——”
姚峰捅了她一下，压低声音：“赶紧干活！头儿的心思是你能猜的？小心他回来加练你到吐！”
凌曜正在整理笔记，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秦琼线条硬朗的侧脸，几不可查地怔了半秒，才应道：“好。谢谢。”
“谢什么，干活而已。”秦琼嘟囔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继续整理，只是嘴角似乎非常轻微地、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地、松动了一下下。
雨好像小了点。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案子的阴影沉重，但某个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呛声和碰撞中，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yf：我是头儿的毒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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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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