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夏以墨从教室窗前望去。高楼大厦、花草树木、汽车与匆匆行走的人群,全都被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
这雪景,格外纯净又特别。她忍不住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相机,趁教授未察觉,悄悄按下快门,定格着她在纽约的第一个冬天。
课后,邱晓梨在教室后门等着她,两人挽着手,在白雪覆盖的校园里悠然穿行。邱晓梨问起夏以墨圣诞节的安排,夏以墨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原本打算回国,但节日期间高昂的机票价格让她望而却步。
“估计就呆在这里吧。” 这句本应平常的回答,却无形中弥漫出一丝莫名的孤寂。
邱晓梨脑海中闪过ktv的第二天——她满心欢喜地去夏以墨宿舍,准备好好八卦一番,却只见到她红肿的双眼和床头柜上散落的纸巾。夏以墨没有说缘由,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再没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邱晓梨虽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能感受到,那个时期的夏以墨,虽然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却无处掩藏眼底的自我怀疑。
思绪回到现在,邱晓梨看着闺蜜那副自怜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跟我去加州玩吧!我表姐就在那儿,我们可以直接住她家,逃离这冰冷刺骨的纽约!”
夏以墨微微转了转眼睛,心里闪过一丝念头——既然回不了国,去旅游岂不是个更好的选择?
邱晓梨见她半天没反应,正准备继续劝说,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应:“好!”
两人的笑声在寒风中交织,仿佛冬日里的一抹暖阳,驱散了些许阴霾。
城市的另一头,沈时渊刚从健身房回来。一进门,一股淡淡的烟味扑鼻而来,阳台未关严,冷风顺着缝隙灌了进来。他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就看见江砚宸穿着睡袍,慵懒地靠在阳台边,闭着眼,嘴角叼着一根烟。几片雪花飘落在他散乱的黑发上,像是落在沉寂火山上的冰晶。
沈时渊皱了皱眉,最近的江砚宸确实有点反常。他身边不再围绕着那些艳丽多姿的女人,整天不是刷手机,就是莫名其妙发火,亦或沉默发呆。有时候笑得漫不经心,下一秒却像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沈时渊走到阳台,推开门,冷风灌进来,他一边裹紧衣领一边站到江砚宸身边。
“来一根?”江砚宸带着点酒意,把烟递过去时,唇角挂着讥笑不自知的弧度。
沈时渊接过烟,熟练地点燃。两人一时无言,只剩风声和雪落在栏杆上的细碎声响。
“圣诞怎么过?”沈时渊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回去看看我爸妈,还有老爷子。他们最近老唠叨。”江砚宸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轻飘飘的。
沈时渊没有立刻回应,只深吸了一口烟,眼底闪过几分复杂。片刻后,江砚宸像是意识到什么,忽然转过头:“你还是去加州?”
“嗯。”沈时渊点头,声音低沉。他每年圣诞都去加州,已经成了习惯。
那里安葬着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陪伴了他二十年的老管家,也是他形同父母的亲人。三年前的圣诞节,那位老人因病在加州过世。自那以后,他每年都会回去祭拜,也顺便逃离冰天雪地的纽约。
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将近半生,光鲜亮丽,繁华热闹,可一到冬天,他就想离开。他受不了冬夜的黑,那种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他受不了雪,那些无声飘落的雪花,淹没着整个岛。
江砚宸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他们之间很多话不需要多讲,彼此心里都清楚。只是这一年,江砚宸突然开始理解沈时渊这种“逃”的感觉。也许,有些人和事,他也该逃一逃了。
又是一阵风吹过,雪花被卷入阳台,两人站在风雪中沉默抽烟。
夜色来袭,窗外大雪纷飞,夏以墨和邱晓梨在宿舍紧张地收拾行李,她们刚得知,后天开始学校关闭,必须离校。
“这什么破规定?寒暑假就要关闭宿舍?神经病啊!”邱晓梨气得拍桌,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夏以墨已经听她吐槽了整整一个小时,话来话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像卡壳的磁带在耳边循环播放。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你都骂了十几轮了。”夏以墨哭笑不得地望她一眼,手上的酸奶被她捏得咯吱响。
不过说实话,邱晓梨骂得还真有道理。如果她没有一时心血来潮答应去加州旅游,后天开始,她这个被宿舍“清退”的国际生,估计就只能拖着行李在纽约街头飘荡。
“我要是不骂,我得气死。搞得跟我们是多想赖着宿舍似的!”邱晓梨继续义愤填膺,“明明学费贵得要死,宿舍还不给多住几天,真当我们是提款机啊?”
夏以墨无奈地摇头,“你要不要再给宿舍办写封信,顺便附上你这段怒骂音频?”
“我怕他们听完先报警,说我语言暴力。”邱晓梨翻了个白眼,终于从情绪高峰缓缓降落。她看了眼手机,“行了,骂完了,我冷静了。明天晚上十点,我们校门口碰头出发去机场,别迟到。” 夏以墨和邱晓梨为了省钱,定了去洛杉矶的红眼航班。
“知道啦。”夏以墨拉长语调,懒洋洋地应着。夏以墨行李简单,已经收拾完毕。明天还有一天缓冲,不过她竟然得补考一门期末,她这个学期必修的艺术史要求每个人在期末做presentation。而正式present的那天,不争气的她竟然卧病不起,本以为就此挂科重修,不料教授却开恩给她一次补考机会,好死不死,竟然在寒假开始的前一天,这证明在大家都放松休闲的时候,她还得紧绷着准备。洗漱完毕,她躺在床上打开电脑,准备再复习一遍。
12月22日——
圣诞节倒数两天,校园已经空旷得近乎寂静。平日里喧闹的教学楼此刻被雪封住了声音,连风声都带着几分节前的安静。夏以墨站在教学楼外,望着眼前一片银白世界,微微皱了眉。
她今天格外认真地打扮了一番,想在见教授前给人留下一个干练、稳重的印象。妆容收敛得体,衣柜深处的灰色西服裙套装熨烫得一丝不苟,就连耳饰都换成了低调简约的珍珠款。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昨晚那场雪竟然下了整整一夜,早晨出门时她为了配合整体穿搭,执意穿上了那双黑色小跟靴。
结果没走几步,就开始后悔了。脚踝以下几乎完全陷入雪里,每一步都像在拉锯,脚步沉重而缓慢。细雪灌进靴里,冰冷刺骨。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终于结束了~夏以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刚才没有卡壳,已经把她100%水平展现了。她紧张地望向教授,等待着对方的评语。
教授扶着额仔细斟酌后说,“Overall good,but you miss an important data point. Lucky for you, I know this piece is currently exhibited at MoMa, so if you can get back to me by end of today. I will give you a satisfactory grade.”
夏以墨心里猛地一咯噔,连忙低头仔细查看手中的Rubric Sheet。果然——她竟然漏掉了一个关键要求:必须实地参观并附上原创照片和感想。她本以为网络资料和视频足以完成这次作业,没想到教授卡得这么死。
她懊恼地咬了咬唇,指尖微微发凉。好不容易做了那么多准备,如果因为这个疏忽而拉低了成绩,岂不是太冤了?可很快,她强行按下了那股烦躁与懊悔,脑海里迅速拉起清单和行动路线。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MoMA闭馆还有四个小时——够了,她还有机会!
她飞快地把Rubric Sheet塞进包里,跨上斜挎包,一边下楼一边掏出地铁卡,脚步踩得“咚咚”作响,毫不顾及刚刚拖湿的鞋子和裙摆。纽约的风还在呼啸,但她顾不上了。她的眼神重新燃起光亮,嘴角扬起一抹战斗般的微笑——这个学期,不论经历了多少波折,她一定要亲手为它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
12月22日——
江砚宸从睡梦中醒来,已是下午三点。他脑袋还有些发胀,昨晚和沈时渊以及几个朋友在家喝酒,一杯接一杯,最后喝到意识模糊天旋地转,连怎么回到床上的都不记得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披了件外套走出卧室,脚步懒散地踱到客厅,从咖啡壶里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黑咖啡。沈时渊早上出门前例行煮好的,那家伙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地要磨豆、煮水、冲咖啡,步骤一丝不苟,仿佛这杯咖啡决定了一整天的秩序。江砚宸是这个执念最大的受益者——每天起床就能喝上一杯现煮咖啡,懒得自己动手,正合他意。
他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苦味几乎要冲破喉咙,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他喜欢这种苦——越苦越好,像是要把脑子里的杂念都逼出去一样。而沈时渊截然相反,那人给自己做的咖啡总带着奶香和糖的甜腻,每次江砚宸喝到都嫌弃地皱眉。
“你这是喝咖啡还是喝奶茶?”他曾调侃。
沈时渊总是笑着回:“我心里太苦了,得靠甜的来撑。” 江砚宸当时没接话,只是低头又抿了一口自己的黑咖啡。
低头看了眼时间,江砚宸心中默默盘算着,沈时渊这会儿大概已经在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了。
他随手把空杯放进水池,转身去卧室换衣服。明天就要回国,今天得去完成他妈布置的“圣诞大采购”任务——一张A4纸,密密麻麻地列满了各种礼物,对应着每一个亲戚的名字和性格偏好,甚至备注了包装纸颜色和贺卡内容。
昨晚他刚喝上两口酒,就被他妈打来的视频电话抓个正着,电话那头火力全开:
“你看看你,整天跟那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正事儿一点不上心!我早就说了让你问问墨墨放假时间,订票一起回来,多方便啊。结果呢?你又拖又磨,人家现在定了旅游行程,圣诞节我们都见不到她!”
江砚宸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不是没想过开口,也不是没想过回国的事该顺便带上她。只是……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纽约刚入冬,天黑得很早。屋里灯光温暖,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机握在掌心,打开微信对话框,一遍又一遍地打字、删除。
“那个,你几号放假,我妈说一起回国。”——删了,听起来像个妈宝。
“那个,一起回国吧。”——删了,太亲密,不清不楚。
“你几号放假?”——删了,好像太关心她。
“你护照号多少?”——删了,疯了吧,这谁能回答啊。
他盯着空荡荡的输入框,手指在屏幕上犹豫良久,最终把手机扣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发出去。
江砚宸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穿行在节日前夕的纽约街头,窗外尽是金红相间的圣诞装饰——橱窗里是堆得高高的礼盒和精致的灯串,街边的行道树也缠上了彩灯,哪怕天色灰沉,空气依旧带着节庆的温热气息。
购物这事他向来觉得无聊透顶,幸好他妈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只需要照着清单一项项打勾,不用动脑子,就像在完成任务清单。忽然,他眉心轻跳,像是想起了什么。
清单上几乎罗列了全家族的名字,从叔伯姨婶,到表亲外甥,甚至连家里那四条毛孩子也都各有一件新衣服。可唯独没有,他妈自己的一份。他妈的风格,江砚宸再清楚不过:典型的沪圈富太,优雅得体,行事滴水不漏,朋友圈发图都要滤镜配色统一,连狗戴的项圈都得和她当天的包配成一套。可在这些整齐又完美的表象之下,他知道她心里藏着些东西——
年轻时她是中央美院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她大学一毕业就嫁进江家,那年之后她确实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每次提起年轻时的梦想,她的眼神总是会飘走。
要不……他打了个方向盘,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出去,就去MoMA看看吧,给她挑件不一样的。不是名牌包或首饰,而是某件艺术品——哪怕只是一张限量复制的原画,一枚印着某位先锋艺术家作品的丝巾。
MoMA展馆第三层,拐角处展览布景的光影落在她肩上。夏以墨蹲在角落,膝盖抵着地面,手指飞快地在笔电键盘上跳跃,屏幕上是她论文的最终页面。进度条一点点逼近终点,在canvas关闭的倒计时最后一秒,她终于按下“提交”。
屏幕定格,她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仿佛从紧绷的弦上脱落下来,瘫坐在展厅地板上。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从第一堂lecture到今天的final paper,这学期她像踩着鼓点一路奔跑。现在,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她仰起头,望向头顶那副巨幅装置艺术,嘴角不自觉上扬。明天早上她就会在Santa Monica的沙滩上,穿着宽松的花衬衫,踩着细软的沙子,喝着冰凉的菠萝汁,把所有焦虑与寒意统统甩在身后。
可这份短暂的放松只维持了五秒。她察觉到路人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这是行为艺术吗”的迷惑。
“啊……”夏以墨一秒清醒,手忙脚乱地收起东西,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背上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
步伐轻快地走向大门口时,她忍不住笑了。一个学期的句点,写在了美术馆的地板上,也未尝不是种浪漫。
走出展馆时,天色已完全沉了下来,纽约的夜色像一层丝绒笼罩着街道。门口一抹艳红骤然闯入她的视线,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冷色调的冬夜格外刺眼。
她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是一辆限量款的跑车,流线的车身宛如雕刻出的艺术品,颜色和光泽都熟悉得让她心口微微一震。直到那人从车侧走出,正合上前备箱的动作映入眼帘,她才认出——江砚宸。
她愣了几秒,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这么大的纽约,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地遇见同一个人?
江砚宸刚在 MoMA 采购完,把购物袋放进车的前备箱。今天的所有礼物,他都买了双份——一份给母亲,另一份托她转交给夏以墨的妈妈。他依稀记得,两位女士曾是央美的同学,那份对艺术的热爱,应该同样真挚而纯粹。正当他关好备箱,准备上车离开时,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忽然袭来——像是有人隔着空气投来一束炙热的目光,带着磁场般的吸引。他抬眼望去。
人群那端,夏以墨一身裙装,黑色高跟鞋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栗色大卷发柔顺地垂落在腰间。她静静站着,仿佛与周围喧嚣格格不入。他险些没认出来——原来,一个人的气质在半年间,竟能改变这么大。直到视线与她相交,他才从那双眼睛里,辨认出熟悉的倔强与不服输的神色。
夏以墨神情犹豫,纠结她该不该上前打招呼。上次的事情其实她早已释怀,江砚宸说话是很难听,但毕竟也帮了她两次,也许她不应该刻意激怒,也许服个软俩人就不会爆发矛盾。不过她也是认清了一件事,江砚宸永远永远不会跟她在平等的基础上相处,他永远永远无法跟她共情。犹豫片刻,夏以墨还是打算体面地处理跟江砚宸的关系。
“砚宸哥,好巧啊。” 夏以墨走上前,飞雪在两人之间恣意飘舞,却又像一层无形的幕布,将他们与世间的喧扰隔绝开来。
“嗯。” 短促而冷淡的回应。
若是从前的夏以墨,或许会在心里咀嚼这句话很久,揣摩语气、试探态度;可如今的她,早已学会不为别人的温度耗尽自己。
她扬起自己一贯的标志性微笑:“我请你吃饭吧。你之前帮过我,我还没机会谢谢你。”
江砚宸的神色微微一变——先是意外,紧接着在眼底闪过一抹抑制不住的欣喜。但他很快绷紧嘴角,像是刻意不让这种情绪暴露出来。
夏以墨等了半晌,不见回应,便已读懂他的意思。她也不再坚持,反而暗暗松了口气——本就只是客套之举,这样也好,她能早些投入自己的行程计划。
正准备转身离开时——
“上车,我要吃寿喜锅。”
低沉的嗓音穿透雪夜,精准地击碎了俩人刻意铸造的冷淡与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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