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将走廊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那个红衣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谢云敛站在门后,没有立刻动作。他的听觉系统自动捕捉并过滤着门外的信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笑,然后是逐渐远去的、被地毯带走的脚步声。
【目标人物:沈烬余。已进入715室。】
风险等级评估:高。不可预测性强,以情绪驱动行为,对规则及自身安全缺乏基本敬畏。初步判断为表演型人格障碍伴随自毁倾向。
潜在价值:高。对黑色流束表现出显著吸引力,可作为高效触发媒介。
处理方案:暂保持距离观察,避免过度接触引入不可控变量。
脑海中的评估流程在瞬间完成。谢云敛转过身,开始系统性地扫描这间他将要度过第一夜的客房。
房间宽敞,布局与豪华邮轮套房无异。King size大床,丝绒床幔,雕花家具,甚至还有一个摆放着精装书籍的小书架。一切看起来正常得过分,除了没有窗户。
唯一的门是他进来的那扇,唯一的“窗”是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油画,画的内容是《圣经》中天使向索多玛降下火雨的审判场景,色彩浓烈,充满压迫感。
他检查了卫生间,设施齐全,冷水热水供应正常。他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仔细观察水质,清澈无异味。但他并未饮用,而是将其倒入洗手池。未知来源的食物和水源,优先级列为“暂不接触”。
他的目光落在手腕的黑色手环上。材质不明,贴合皮肤,无接口无按钮,只在需要指引时浮现幽蓝微光。尝试摘除,失败。疑似生命体征监测与定位装置。
最后,他站在房间中央,闭上眼睛。
超忆能力允许他像回放录像一样,在脑中精确重现登船后的每一个细节:客厅的布局、管家的动作、屏幕上的规则文字、黑色流束的形态与运动轨迹、每一个乘客的细微反应……
大量的数据流在他意识的暗室里交织、碰撞、重组,试图构建出初步的模型。
规则核心:罪孽与惩罚。七日循环。每日主题与禁令。
执行机制:无处不在的监控。无法抗衡的“管家”。具有特定触发条件的衍生现象黑色流束。
目的:未知。净化?筛选?娱乐?能量收集?数据不足,需更多样本。
生存策略:绝对遵守规则仅为最低保障。需主动测试规则边界,理解其运行逻辑,寻找漏洞。
……以及,那个最大的变数。
沈烬余。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双黑色琉璃般的眼睛,里面盛着的亢奋、好奇、以及近乎天真的残忍。他的行为模式无法用常理解析,他的情绪波动本身就像一种强效催化剂。
“高效的反应触发器……”谢云敛无声地重复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这个定义精准,且有用。能帮助他剥离无关的情绪干扰,将那个异常美丽的个体简化为一个可被利用的变量。
至于那变量本身是否乐意被如此定义……
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这是一个最利于快速起身应对突发状况、同时最大限度保存体力的姿势。
他需要休息。高强度的大脑运算需要能量。明天的规则未知,他必须保持最佳状态。
闭上眼睛,外界的一切声息被主动屏蔽。
整个房间陷入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寂静之中。仿佛这不是一间卧室,而是一个精密仪器正在待机休眠。
……
一墙之隔的715房间。
沈烬余正赤着脚,在柔软的地毯上跳一曲无声的华尔兹。
暗红色的丝绒外套被随意扔在豪华大床上,他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丝质衬衫,更显得腰肢纤细,皮肤苍白。
房间布局与713别无二致,同样没有窗户,只有同样的审判主题油画。
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他的指尖划过雕花的床柱,掠过冰凉的书脊,最后停留在小冰箱表面。他打开它,里面琳琅满目。他拿出一颗鲜红欲滴的草莓,对着天花板的光源看了看,然后轻轻咬破,甘甜的汁液染红他的唇角。
像血一样。他想。
“概率分析……布局分析……弊大于利……”
他旋转着,用一种夸张的、舞台剧般的腔调模仿着谢云敛冰冷的语调,随即自己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太有趣了。
那个人怎么可以那么有趣?
把他当成一个工具?一个触发器?一件物品?
沈烬余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别人看他,要么恐惧,要么厌恶,要么带着某种扭曲的**想将他拉入深渊共沉沦。
从来没有人……如此纯粹地、如此理性地……“使用”他。
这感觉新鲜极了,像一把从未尝过的利刃,刮过他的神经,带来战栗的兴奋。
他停下舞步,走到那幅巨大的油画前。画面上,天使冷漠地投下火雨,罪人们在烈焰中痛苦挣扎。
“你看,”他对着画中天使低语,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画布,“我们都喜欢看别人燃烧,对不对?”
“但他不一样。”他歪着头,眼神迷离,“他不想看我燃烧,他只想……记录我燃烧的速率、温度和产生的能量。”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爱吗?”他吃吃地笑起来,仿佛发现了宇宙间最荒谬又最真实的秘密。
笑声渐渐歇下。
沈烬余缓缓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曲起一条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种异常的脆弱感。
脚踝上,那一圈被黑色流束缠绕过的淡淡红痕尚未完全消退。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那人用力攥住时的冰冷触感和力度。
一个拉他入深渊。
一个将他拽回人间。
虽然拽回人间的理由,只是因为“工具不能提前损坏”。
沈烬余伸出食指,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并不存在的痕迹。
“观察者先生……”他喃喃自语,眼底翻滚着浓稠的、化不开的兴味,“你觉得我不可控?”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我真正想要控制的是什么。”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生存,不是救赎。
他想要的,是极致的体验,是浓烈的色彩,是将生命在瞬间燃烧到极致的绚烂。
而现在,他发现了一个比死亡更有趣的新玩具。
一块绝对理性、绝对冰冷的坚冰。
他想知道,这块冰会不会融化。
如果会,是因为绝望?因为痛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想亲手敲碎它,看看里面包裹的,是不是也和外表一样冰冷无趣。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都微微战栗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感攫住了他。
他不再跳舞,也不再自言自语。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抱着膝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眼底深处跳跃的火焰,昭示着内心正在酝酿的风暴。
……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
没有任何预兆,整个房间的光源——包括天花板的主灯、壁灯、甚至所有电器指示灯的微光在千分之一秒内彻底熄灭。
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沉重得能压垮呼吸。
谢云敛在黑暗降临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改变。超乎常人的感知力在黑暗中全力运转。
不是电力故障。所有声音也同时消失了,墙壁内惯有的轻微电机嗡鸣、通风系统的气流声……一切背景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浸在一种绝对寂静的黑色里。
规则的一部分?还是新的测试?
他维持着躺卧的姿势,像一头在巢穴中等待时机的猛兽,所有的感官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周蔓延探知。
时间在绝对黑暗中失去了度量意义。
几分钟?或者更久?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刮擦声,突兀地刺破了寂静。
声音的来源是……墙壁。
不是他这面墙,是更远处。似乎是隔壁……715房间的方向。
刮擦声断断续续,像是指甲,或者什么更坚硬的东西,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刮擦着隔墙的壁纸或木板。
谢云敛坐起身,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墙边,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墙面。
刮擦声更清晰了。
缓慢,固执,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感。
是沈烬余。
他想做什么?制造噪音?试探反应?还是……某种求救信号?
谢云敛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及其概率。
刮擦声持续着,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谢云敛微微蹙眉。这种行为无效且无意义,只会徒增风险。
他决定不予回应。任何形式的回应,都可能成为对目标人物这种行为的正向激励。
他退回床边,重新坐下,试图忽略那恼人的声音,继续他的冥想与计算。
然而,那刮擦声仿佛感知到了他的无视,开始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杂乱无章,而是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
是代码。
最简单的二进制节奏。一点一划。
谢云敛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模式。几乎是本能地,他的大脑开始自动解析这组不断重复的、来自一墙之隔的密码。
解析完毕。
对应的明码是:
I — C — U
I see you.
我看见你了。
谢云敛猛地睁开眼,看向那面发出声音的墙壁,尽管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冰冷的、理性的思维首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凝滞。
他不是在用噪音试探规则。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穿透冰冷的墙壁和绝对的黑暗,精准地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一个宣告。
我看见你了。
我知道你在听。
我知道你听得懂。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谢云敛精密运转的神经回路。
那感觉并非恐惧,也并非愤怒。
更像是一台绝对精密的仪器,在预设的轨道上运行时,突然被一颗来自未知方向的、闪烁着恶作剧光芒的小石子,轻轻撞击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微不足道,却无法完全忽略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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