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川站在十字路口的边缘,像一尊被遗弃在雾中的雕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冰冷的空气刺得他裸露的脸颊和手指生疼,但这种清晰的痛感,反而让他觉得清醒。
林林小馆旧木招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定地落在小馆的二楼。
一种陌生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在他死寂的心湖里窜动了一下。
是因为昨天那个苍白却干净的少年?还是因为那个电话里苍老急切的声音所代表的、某种他从未触碰过的"家"的概念?
他不知道。
但这种不受控的、被莫名吸引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和自我厌恶。
我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然刺入他的脑海。
仿佛一个沉溺于深海的人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正不由自主地漂向一处不该靠近的光亮。
他几乎是仓促地、狼狈地猛然移开视线,像是被那紧闭的卷帘门烫伤了一般。
他狠狠蹙紧眉头,下颌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一种对自己深刻的窘迫和愤怒攫住了他。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
他猛地转身,将自己重新投入迷蒙的雾霭之中,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行为失控、内心混乱的地方。
晨雾很快吞没了他清瘦却决绝的背影,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林林小馆二楼的客厅里。
誓言静静地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夜未眠让他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更加苍白透明,眼底带着淡淡的青灰。
窗外的一切——被薄雾柔化的街道、远处起伏的山峦模糊的轮廓、天空逐渐由墨蓝转向鱼肚白的细微变化——都透着一股近乎诡异的宁静和美好。
过去的两天,像一场巨大而汹涌的幻梦,冲击着他过去十七年建立起来的所有对世界的认知。
外婆那双布满老茧、却那么温暖有力的手,抱着他时汹涌而出的眼泪,每一个看向他时都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的眼神。
表姐林眠,像一颗突然闯入他黑白世界的、叽叽喳喳的彩色太阳,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热情,试图将他拉入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喧闹的生机里。
干净柔软的床铺,空气里弥漫的食物温暖的香气,而不是酒精、呕吐物和霉菌的味道。甚至卫生间里那块带着清香的、专为他准备的新毛巾……
这一切都太好了。
好得不真实。好得像一层漂浮在水面上的华丽油彩,轻轻一触就会破碎,露出底下漆黑冰冷的深渊。
这真的是真的吗?
会不会下一秒钟,他就会惊醒,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个弥漫着刺鼻酒臭和绝望气息的房间里,耳边是父亲沉重的鼾声或是砸碎东西的暴怒?
如果他真的配得上这些……那为什么在过去漫长的十七年里,他从未得到过一丝一毫?
这种深入骨髓的"不配得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安然沉浸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里。
他甚至不敢睡得太沉,怕梦醒之后,发现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还有……那个叫妄川的人。
为什么外婆和表姐提起他时,语气里都带着那样清晰的畏惧和告诫?"离他远点"、"野得很"。
可他明明……在山顶篝火跳跃的光芒下,有一双比划破夜空的流星更亮、更复杂、也更……孤独的眼睛。那双眼睛看向他时,里面有审视,有嘲讽,但似乎……并没有纯粹的恶意。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当他思绪纷乱,沉溺于自我怀疑和对他人的好奇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如同幽灵般撞入他的视线——那个刚刚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的对象!
妄川?!
誓言愣住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所有人都应该还在沉睡的、清冷的清晨,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街角?
他看着那个清瘦孤寂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朝着"林林小馆"的方向,那姿态不像路过,更像是一种……凝视。
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攫住了誓言。他为什么会看这里?他在看什么?
"言言?"
外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明显的惊讶。
"哎呦!你这孩子!一声不响地站在这儿,吓外婆一跳!怎么起这么早?是认床没睡好吗?"
誓言猛地回神,像是窥探什么不该看的秘密被抓包了一样,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他迅速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试图掩饰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没…没什么,"他垂下眼睫,避开外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关切目光,声音有些发虚,"就是…可能昨天没吃饱,有点饿醒了,就…睡不着了。"
吴玉珍老太太是何等精明通透的人,她狐疑地看了看外孙那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和眼底的青灰,又若有所思地、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窗外空荡荡的街道,最终只是将所有的担忧和疑问压了下去,脸上绽开慈爱温和的笑容。
"傻孩子,饿了就跟外婆说嘛!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着,外婆这就去给你煮碗热乎的鸡汤面,很快就好!"
"不用了,外婆!"誓言急忙阻止,一种不想让这位刚刚重逢的老人为自己过度操劳的心情瞬间占了上风。
他飞快地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合理、更不易被拒绝的理由,"您多休息会儿。昨天…昨天林眠姐说,路口往右拐不远的那家'老王记'包子铺味道很好,我…我有点好奇,想去尝尝。我自己去买就行。"
外婆仔细打量了他几秒,眼看外孙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尝试点什么新鲜事物,眼神不由得软了下来,溢满了怜爱。
她终究没再坚持,只是细心叮嘱:"那也好,出去走走,透透气。钱够不够?早上冷,雾又大,多穿件衣服再去,啊?"
"够的,谢谢外婆。"誓言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因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而感到一阵酸涩的温暖。
他套上一件外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出了门,仿佛逃离某种令人窒息的温柔。
清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他按照表姐昨天的描述往右边的街道走去,手里攥着外婆塞给他的零钱,手心微微出汗。
他的心却像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在胸腔里胡乱冲撞。
目光完全无法专注于寻找包子铺的招牌,而是不由自主地、近乎贪婪地搜寻着雾霭中每一个相似的轮廓,每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清瘦的、带着一身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会在哪里?
他买了包子——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用油纸袋装着,滚烫的温度透过纸袋熨帖着他微凉的掌心。
这真实的触感,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心头那种虚幻的漂浮感。
就在他拿着包子,沿着原路返回,经过一个狭窄的、堆放着好几个废弃纸箱和杂物的僻静巷口时,他的脚步蓦地停住了,呼吸也随之凝滞。
巷子深处,背光的地方,一个人影靠墙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是妄川。
他没有看见誓言。他微微蜷着身,低着头,破旧黑色卫衣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黑发凌乱的脑袋。他的一条腿随意曲起着,另一条伸展开。
而他的手上——那双总是带着新旧擦伤和淤青、要么紧攥成拳要么不耐烦地抢夺空瓶的手——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趴伏在他曲起的那条腿上的一个小生命。
那是一只瘦小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流浪猫,皮毛不算干净,甚至有些地方打了结,却在那份轻柔到极致的抚摸下,发出极细微的、满足的"呼噜"声,小小的脑袋甚至依赖地、信任地蹭了蹭妄川的手指。
妄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对着猫笑,也没有对着这世界惯有的不耐烦和凶狠。
但他低垂的眼睫下,那双总是淬着火般锐利或冰般冷漠的眸子里,此刻盛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深不见底的温柔与怜惜。
那眼神,像是在看猫,又像是透过这依偎着他汲取温暖的、同样被遗弃的小生命,凝视着某个蜷缩在角落、无人问津的、孤独的自己。
那份无声的、巨大的孤独和脆弱,像一枚烧红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誓言的胸膛,比他感受过的任何实质性的殴打都要来得猛烈。
他此前所有关于自身"不真实"和"不配得"的彷徨与痛苦,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汹涌、更尖锐的情绪取代——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共鸣般的剧烈疼痛。
他几乎能触摸到那份弥漫在潮湿阴冷空气中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孤独。
他手中的包子,还散发着温热诱人的白气,与他眼前看到的这幅画面,形成了一种冰冷而残酷的对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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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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