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残梦般缠绕着狭窄的巷弄，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朦胧。空气湿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干净的寒意。
誓言屏住呼吸，看着妄川那双刚刚还盛满无尽温柔的眼睛，在触及自己身影的瞬间骤然冷却、结冰，最后淬满了被窥破秘密的羞愤和凶狠的敌意，像一头被意外闯入者惊扰的孤狼。
“看什么看？”妄川的声音沙哑，像粗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刮擦。
誓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但他没有退缩。
那股目睹温柔后产生的巨大共情，压过了本能想要逃离的恐惧。他抿紧毫无血色的唇，一步一步，踩在潮湿不平的水泥地上，走到妄川面前，然后蹲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看清对方睫毛上凝结的细微水汽。
他伸出手，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直接递了过去。
那一点温热的白色，在灰暗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妄川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只包子上，眉头拧紧，全身都绷紧了戒备的弧度，每一根线条都写满了抗拒：“这是干什么？可怜我？”
“不是可怜你，”誓言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只是觉得……你应该没吃早餐。”
他顿了顿，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为自己这突兀的举动找一个合理的注脚，声音低了几分：“肉馅的。”
妄川彻底愣住了。
所有准备好的、更刻薄伤人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预想了对方的惊慌、辩解或是居高临下的羞辱，却唯独没料到是这样一句平铺直叙的、甚至带着点笨拙的……关心。
他死死盯着誓言，试图从对方清澈却带着一丝倔强的眼底找出一丝虚伪或施舍的痕迹。
但他只看到一种安静的、近乎固执的坚持，还有一种……他自己也看不懂的、类似同病相怜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
只有巷口穿来的微弱风声，以及妄川手边那只小黑猫发出的、极细微的满足呼噜声。
誓言举着包子的手臂开始发酸，冰冷的空气似乎带走了那点可怜的热气。
他抿了抿唇，忽然生出一点破罐子破摔的脾气，不再等待那无声的审判，手腕一转，就要将手里这个已经微温的包子向下递到那只猫的面前，嘴里低声嘟囔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要算了，我喂猫。”
就在那包子即将触碰到猫咪湿润鼻尖的瞬间一只手猛地从旁侧伸出，近乎粗暴地一把将那个包子夺了过去！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冰凉的指尖狠狠擦过誓言手腕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妄川抢过包子，耳根却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不知是恼怒还是窘迫。
他恶声恶气地低吼，试图用音量掩盖某种失控的情绪：“用不着你喂！”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含糊又飞快地接了一句，仿佛只是不耐烦的咕哝，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承诺的重量：“…少不了它的。”
说完，他猛地拉上兜帽，阴影瞬间吞噬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颌。
他另一只手极其熟练地捞起那只小黑猫，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宽大的卫衣怀里，从地上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向巷子口，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引火烧身。
誓言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被冰到和被擦过的触感。
他看了一眼油纸袋里剩下的几个包子，又望向那个几乎要消失在雾气里的、决绝又莫名显得有些仓惶的背影。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鬼使神差地攥紧了袋口，抬脚跟了上去。
前面的脚步声猛地停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妄川倏然转身，帽檐下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锐利地直刺过来：“你跟着我干嘛？！”
誓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但嘴上却不肯认输，甚至被这质问激出一点反叛的伶牙俐齿：“谁、谁跟着你了？”
他目光刻意避开那冰冷的注视，瞟向对方鼓囊囊的、微微蠕动的怀里，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我跟着的是猫。”
他顿了顿，像是找到了无比正当且无法反驳的理由，声音甚至抬高了些许：“万一你没喂它怎么办？你看它都瘦成什么样了！我不放心，得看着才行！”
“……”
妄川像是被这句胡搅蛮缠又该死的无法反驳的话彻底噎住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瞪着他，浅色的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怀里的小猫恰在此时，细声细气、软软地“喵”了一声，仿佛在无辜地佐证。
最终，妄川像是彻底放弃了与这荒谬逻辑抗争，从牙缝里极其憋屈又恼火地挤出一声低吼：“……有病！”
他猛地转身，脚步踩得震天响，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加快了速度，每一步都像要把地上的石板踏碎，却再也没有回头试图阻拦那个声称“跟着猫”的、甩不掉的尾巴。
誓言看着那个气得连背影都仿佛在冒烟的家伙，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一种混合着心虚、尴尬和一丝微弱却清晰的胜利感的复杂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提了提手里沉甸甸、还带着些许余温的油纸袋，继续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清晨逐渐苏醒的街道上，沉默地上演着一场奇特的追逐。
前方的身影迅疾而烦躁，身后的步伐固执而坚持。
就这样穿过弥漫的薄雾，走过安静的街角，最终拐进了一个有着疏落树木和小片草坪的街心公园。
妄川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明显起伏。
他豁然转身，脸上写满了濒临崩溃的极度不耐和一丝无力招架的暴躁，几乎是从牙缝里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行行行！喂！我喂！行了吧？！”
他胡乱地、几乎是发泄般地指向不远处一张被晨光照射着的空长椅，语气冲得像是要咬人：“……去那边！喂！离我远点！”
说完，他像是多一秒都无法忍受，不再看誓言，径直走向那张长椅，连背影里都透着一股浓重的“算我倒霉”的烦躁和败下阵来的郁闷。
誓言站在原地，清晨的阳光终于挣脱了雾气的束缚，穿过稀疏的树叶，在他脚前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他看着妄川在长椅上坐下，动作略显僵硬却又异常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那只小黑猫，然后没什么好气地、却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在身旁的空位上。
那一刻，一直悬在誓言心头某种不确定的东西，忽然就落到了实处，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他深吸了一口变得清新、带着晨露和草木微香的空气，迈开脚步，也朝着那张洒满阳光的长椅走去。
誓言走到长椅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妄川侧对着他，下颌线依旧绷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烦躁气息。
他粗鲁地撕开手里那个包子的油纸，看也没看，信手撇了差不多一半，然后将那半个包子没好气地丢到脚边眼巴巴望着的小黑猫面前。
“吃！”他硬邦邦地命令道，仿佛那不是投喂，而是在完成一项烦人的任务。
小猫却毫不在意，欢快地“喵”了一声，扑上去小口却迅速地啃咬起来。
妄川自己则拿着剩下的半个包子，看也不看誓言，自顾自地大口咬了下去，咀嚼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长久饥饿养成的、近乎狼吞虎咽的惯性。
誓言静静地看着，没说话。
他从自己提着的油纸袋里，又拿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热气更足些的包子，自然而然地递到了妄川空着的那只手边。
妄川的动作顿了一下，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垂眼盯着突然递到眼前的包子，喉结滚动了一下，既没道谢也没拒绝，只是异常顺理成章地、默不作声地接了过去，然后继续埋头吃起来，速度依旧很快。
誓言看着他那副饿极了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这极细微的笑意，却仿佛有温度一般，瞬间烫到了对面的人。
妄川猛地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他用力捶了两下自己的胸口，试图把那口噎住的面食咽下去，脸上写满了狼狈和尴尬。
“咳……咳……”
誓言见状，立刻收敛了笑意，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慢点吃，别噎着。”
他边说边从纸袋里拿出一杯温热的豆浆，插好吸管，递了过去。“给。”
妄川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杯递到眼前的豆浆，又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誓言，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停顿了两秒，最终还是闷不吭声地接了过来，低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终于缓解了那阵呛咳。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剩下脚边小猫啃食包子的细微声响，和妄川逐渐放缓的咀嚼声。
过了好一会儿，誓言的目光落在那个吃得正香的小东西身上，忽然轻声问：
“这猫跟着你……是真惨了。”他语气里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它叫什么名字？”
“胡说什么！”妄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抬起头反驳，眉头拧着，语气冲得很，仿佛受到了某种污蔑，“它是我刚捡的！没名字！”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猛地闭上嘴，扭过头去，死死盯着远处光秃秃的树干，只留下一个泛着可疑红晕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
誓言微微一怔，看着他那副急于撇清却又漏洞百出的模样，再看看脚边那只对他熟悉又亲昵的小猫，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又重新悄悄地、悄悄地漾开了。
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全驱散了薄雾，暖暖地洒在长椅上，将两人一猫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连同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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