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絮叨着，一边自然地拉起誓言的手，带着他往楼梯口走：“走，跟外婆上楼，家在上面。外婆一早就去买了好排骨和粉藕，想着你万一……万一要是回来了，就能喝上口热乎的。”
“在灶上煨了一下午了，这汤啊，就得用老砂锅小火慢慢煨，那肉味儿才能全都进到藕里，汤才是又浓又香……”
二楼的厨房里，果然弥漫着一股浓郁鲜香的排骨藕汤味道。
外婆掀开砂锅盖子的那一刻，热气氤氲而上，露出了锅里炖得酥烂的排骨和已然变成粉糯颜色的莲藕，汤汁浓郁，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外婆手脚麻利地盛了满满一大碗，特意多捞了好几块粉藕和肉多的排骨，端到誓言面前。
“快，趁热喝，小心烫。”外婆在他身边坐下，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期待和关爱，“看你瘦的，得多补补。这藕是外婆特意挑的粉藕，最煨汤了，尝尝看。”
誓言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小口。
温润鲜香的汤汁带着藕的清甜和排骨的醇厚瞬间暖遍了四肢百骸，他抬起眼，对上外婆殷切又紧张的目光，轻声说：“好喝。”
外婆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是吧！你妈妈以前啊，最喜欢喝我煨的排骨汤了，每次都要喝上两大碗才罢休，要是她……”
话说到这，外婆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底迅速蒙上一层深重的忧伤和追忆，那未竟之语是什么，不言而喻。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和伤感。
誓言敏锐地察觉到了外婆情绪的变化，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想要驱散那份悲伤：“外婆，这汤我很喜欢。以后……我能不能天天都喝到？”
外婆愣了一下，似乎从回忆中被拉回，看着外孙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恳求的眼睛，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转化成了更为绵长的慈爱。
她连忙点头，声音恢复了暖意：“哎！好，好！当然能！言言喜欢喝，外婆天天给你煨！你慢慢喝，不够锅里还有，我再去炒两个小菜，很快就好。”
说着，外婆起身，神情已然不再那么悲伤，更多的是忙碌起来的充实和满足，她转身又走进了厨房，很快传来了洗菜切菜的清脆声响。
誓言捧着碗，环顾着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县城自建房的二楼，被外婆打理得很好，是三室一厅的敞亮格局，装修融合了现代的风格。
客厅连着一个小小的阳台，改造出了一面不小的落地窗，此刻窗外是县城渐次亮起的灯火和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宁静而温馨。
米色的瓷砖地板擦得干净光亮，沙发茶几电视柜一应俱全，虽然有些岁月痕迹，但摆放整齐，透着一种踏实过日子的气息。
耳边是厨房里传来的、外婆忙碌的温馨声响，鼻尖是浓郁诱人的汤菜香气，眼前是这个明亮、整洁、充满生活气息的“家”。
誓言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掌心碗壁传来的持续温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包裹住他冰冷已久的心脏，那是一种漂泊无依后终于靠岸的归宿感，沉重，却踏实得让人想落泪。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汤，感觉身体和心灵都在一点点被这人间至真的温暖所填满。
晚饭后，外婆利落地收拾完，便领着誓言走进一间整洁的卧室。“这以前是你妈妈的房间。”她轻声道，摸了摸晒得蓬松的被子，“都是外婆洗干净的，坐了那么久的车肯定累了，洗漱用品外婆给你放桌上，早些休息言言。”
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用心。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那张看起来就很柔软的木架床。
空气里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阳光的味道，看得出来外婆经常打扫，一直在等待着谁的归来。
誓言独自站在房中。母亲旧日的气息仿佛还留在空气里，窗外县城的灯火温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桌光滑的表面，那里或许曾放置过母亲少女时的梳妆镜和课本。
当他最终在那张铺着素净床单的木床上坐下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包裹了他。被子蓬松柔软，带着阳光晒过后特有的干净气息。他慢慢躺下，仿佛被一个温柔的怀抱接住。
这一刻，他几乎能看见——母亲年轻时是否也曾这样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路灯投下的光斑？
是否也曾在这安静的夜里，听着外婆在厨房忙碌的细微声响？枕头上若有似无的，是洗衣液的清香，还是时光留下的温柔痕迹？
一种深切的连接感在他心中蔓延，这不是陌生，而是一种迟来太久的归位。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终于允许自己在母亲曾经呼吸过的空气里，落下安心的泪水。这里的一切都在轻声诉说：欢迎回家，孩子。这就是你本该在的地方。
他在这陌生又熟悉的房间沉沉睡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那面不小的落地窗，洒在米色的瓷砖地板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光晕。
誓言正坐在餐桌前，小口吃着外婆准备的早餐——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旁边是一碟外婆自己腌的爽口酱黄瓜和一个剥好的水煮蛋。早餐简单却清爽暖胃。
他刚洗漱完，头发还带着些湿气，身上穿着外婆找出来的、可能是舅舅家表姐以前买的但没穿过的崭新卫衣，虽然略显宽大，却干净柔软。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又带着点好奇的喊声：“奶奶！我回来啦！听说咱家来了个天仙似的表弟？在哪儿呢？”
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楼梯口。
那是个看起来和誓言年纪相仿的女孩，扎着利落的马尾辫，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和毫不掩饰的好奇心。
她身上还带着从外面进来的清新气息，脸颊红扑扑的，想必就是外婆提过的、贪玩跟着去乡下的表姐林眠。
她一眼就锁定了餐桌边那个陌生的、白净得过分的少年，阳光正好落在他安静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垂着，正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白粥，那副安静又带着点疏离的模样，确实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感。
林眠毫不客气地拉开誓言对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支在桌上，身体前倾，像是观察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誓言看。
誓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捏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地垂下了眼帘。
“哇，你就是誓言表弟？奶奶昨天在电话里激动得话都说不清了！你长得真的好好看啊！不过你怎么这么瘦？比林林小馆里挂着的腊排骨还瘦！你从哪里来的呀？以后就住奶奶这儿了吗？上学怎么办？”林眠语气里是纯粹的热情和惊讶。
誓言被表姐林眠一连串阳光般噼里啪啦的问题弄得有些无措，他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里的外婆。
面对表姐“你从哪儿来的呀？”这个问题，誓言犹豫了一下，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回答：“……从北边来的。”这是一个模糊但真实的答案，避开了具体的伤痛。
外婆正从厨房端出一小碟刚蒸好的腊肉，那明显是为午餐准备的配菜，她只是拿出来放凉。
外婆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神温柔地落在誓言身上，替他对林眠说：“从哪儿来的不重要，反正以后这就是言言的家了！你弟弟刚来，你别跟审犯人似的问个没完。”语气里是全然的爱护和接纳。
“知道啦知道啦！”林眠笑嘻嘻地应着，显然没把奶奶的“责备”当回事。她眼看誓言差不多吃完了，立刻兴致勃勃地提议：“奶奶，我带誓言出去逛逛呗！熟悉熟悉环境，总窝在家里多闷啊！”
奶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誓言，似乎怕他不适应。
但见誓言并没有明显的抗拒，终于点点头：“也好，去吧。言言，跟紧你姐姐，别走丢了。”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些零钱塞给林眠，“给你弟买点好吃的，他太瘦了。
一出门，林眠就自然地挽住了誓言的胳膊，像是怕他跑掉一样。县城的街道不如大城市繁华，但充满了生活气息。
林眠像个尽职的导游，叽叽喳喳地介绍着：“这是中心小学，我小时候就在这儿上的学……那边菜市场早上可热闹了……喏，这家奶茶店是我同学开的，味道还行……这家炸土豆片绝了！奶奶给钱了，走，姐请你吃！”
她果然带着誓言去买了一大堆小吃，热乎乎的炸土豆片蘸着辣酱，香甜的糯米糕，还有当地特色的卤豆干。
她一边自己吃得欢，一边不停地塞给誓言，观察着他的反应：“怎么样？好吃吧？哎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两人边走边吃，不知不觉走到了县城边缘一个略显荒凉的地方。前面出现了一个废弃的旧厂房，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开着，里面杂草丛生，显得阴森而寂静。
林眠原本欢快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拉紧了誓言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哎，那边那个旧厂子就算了，我们不过去了。”
誓言疑惑地看向她。
林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凑近他，用更神秘的语气小声说：“那地方邪门得很，早就没人去了……听说以前，有个几个想不开的人，就在里面……跳过楼。”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吓唬小孩的意味，“后来就总有人说，半夜能听到里面有人哭，还有影子晃……反正闹鬼！怪吓人的，快走快走！”
她说着，真的拉着誓言转身就往回走，脚步加快了许多，仿佛生怕那废弃工厂里真有什么东西追出来一样。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姐，原来也有着她深信不疑并感到畏惧的东西。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阴冷气息的小插曲，与手中温暖的食物、身边鲜活唠叨的表姐形成了奇特的对比，让誓言对这个看似平静温馨的小县城，有了更复杂也更真实的感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隐在荒草中的灰色建筑，沉默地跟着表姐加快了脚步，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又因这共享的、略带紧张的“秘密”而微妙地松动了一点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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