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誓言被表姐林眠拉着,匆匆远离那栋灰色厂房的几乎同一时刻——
厂房深处。
妄川正就着最后一丝从破窗透进的、昏黄浑浊的夕阳余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把白色的吉他。
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动,像一群在末日废土中疲倦飞舞的虫豸。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油污和一种潮湿的霉味。
他的指尖拂过琴颈上一道细微却清晰的划痕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也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间隙,他耳边似乎隐约捕捉到厂区锈蚀铁门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少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以及略显急促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声音很轻,很快被风声吞没,仿佛只是错觉。
妄川警惕地抬起头,侧耳倾听了几秒,那双掩在略长黑发下的眼睛锐利地扫向声音消失的方向。随即,他眉头不耐地皱起,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厌恶的弧度。
“啧,”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眼神里满是习以为常的厌烦和冰冷的漠然,“又是那些吃饱了撑的,跑来练胆找刺激的傻缺。”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外界微不足道的干扰,仿佛只是驱赶了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他重新低下头,所有注意力都回到了怀中的吉他上,指尖下的划痕仿佛成了比任何外来者都更值得关注的世界。
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与整个废弃工厂的死寂融为一体。
当最后一道余晖从高窗斜射进来时,恰好落在他手边一个刚拆开的废件袋上,里面是各色易拉罐和金属零件。
他顺手拿起一个铝罐,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抠那凸起的拉环,想将它彻底分离。
就在他用力掰扯的瞬间,那锋利的金属拉环边缘毫无预兆猛地一滑,狠狠划过了他右手拇指的指腹!
“嘶——”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妄川猝不及防地蹙眉,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猛地甩开手,将那罪魁祸首的易拉罐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他低头看去,指腹上已然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白痕,几秒后,鲜红的血珠便从伤痕处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汇聚成饱满的一滴。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习惯性地将受伤的拇指含进口中,铁锈般的腥甜味立刻在舌尖弥漫开来。
就是这熟悉又陌生的铁锈味,和指腹那清晰尖锐的刺痛感,像一把精准无比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的阀门。
他的思绪被猛地拽离了这昏暗废弃的厂房,拽回了昨天傍晚,车站那嘈杂喧闹、弥漫着尾气与尘土味道的空气里。
那个少年的手……好像也是这么白,甚至更白,像从未沾染过尘俗,更别提这样的伤口和血污。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半旧背包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透出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心翼翼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啧。”妄川无意识地用舌头抵了抵受伤的指腹,那点微痛仿佛成了连接两个画面的纽带。
他这辈子没见过长得那么……那么扎眼的人。就像一捧干净剔透的新雪,误入了这座由锈铁和油污构成的、灰扑扑的钢铁森林,白得几乎有些晃眼。
“去林林小馆干嘛?”这念头不受控制地闪了出来。
那家店又旧又不起眼,除了附近懒得做饭的老街坊,谁会特意去找?看他那样子,干净剔透得不像话,根本就不是这附近的人该有的模样。
“……别是去找人麻烦的吧?”妄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连指腹的疼痛都暂时忘记。可随即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小子一副风吹就倒、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找谁麻烦?别是被人骗了还差不多……
他猛地回过神,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思绪从脑子里清出去。
他俯身想继续收拾那摊狼藉,可目光扫过自己还在渗血的指腹,又瞥了一眼窗外那轮正沉沉下坠、将天空染成一片寂寞绯红的夕阳。
那双带着点茫然和疏离的、清澈却仿佛盛着无尽心事的眼睛,却像在他脑海里生了根,挥之不去。
他忽然想起,昨天在废品站听几个小工嚷嚷,说今晚郊区有流星雨,规模挺大。
厂房里顿时显得更加闷滞,空气污浊得令人喘不过气。
去看一眼吧。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变得清晰无比。
暮色四合,天光迅速沉入远山的轮廓。表姐林眠正拉着誓言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废弃工厂的怪谈,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大事,猛地一拍脑袋,脚步戛然而止。
“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她眼睛亮晶晶地转向誓言,语气兴奋又急切,“今晚有流星雨!听说规模很大!后山山顶那块平地看得最清楚了,咱们快去!”
不等誓言反应,林眠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转身就朝着与回家相反的山路跑去。誓言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小路,傍晚的山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气息。
“等、等一下……”誓言有些气喘,试图停下脚步,“天快黑了,外婆她会担心的……”
“哎呀!就一会儿!看完马上就回去!”林眠头也不回,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在渐起的夜风里格外清晰,“流星雨诶!一辈子能看几回?错过了要后悔死的!奶奶那边我去说!”
她的热情像一团火,不容拒绝地驱散了誓言的犹豫和那点对陌生环境的怯意。他被半拖半拽地拉着往山上跑,心跳因为奔跑和一丝莫名的期待而加速。
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爬上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时,誓言忍不住停下脚步,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里果然如林眠所说,视野极佳。
县城的大部分灯火已经在他们脚下铺开,如同散落的星辰,而头顶的天空正逐渐褪去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透出深邃的墨蓝色,几颗早早醒来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
四周是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夜风毫无遮挡地吹过,带着山野特有的清新和自由的气息。
两人刚喘匀了气,林眠正想找个最佳观测点,目光却忽然定住了,她惊讶地压低声音:“咦?那边……好像有火光?难道还有人比我们来得还早?”
誓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在开阔地的另一侧边缘,靠近几块大岩石的地方,一小簇橙红色的篝火正欢快地跳跃着,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出于好奇,两人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朝着那簇火光慢慢走近。
山顶的风比下面凛冽许多,吹得篝火明明灭灭,不断摇曳。
妄川略显粗硬的黑色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拂过他高挺的眉骨和专注的侧脸。他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根燃烧的树枝,火星噼啪溅起,落入夜色。
这里的空气清冷干净,带着松针和泥土的味道,远比厂房里那令人窒息的铁锈霉味好闻。
他微微仰头,墨蓝色的天幕广阔无垠,让他因各种琐事和打量目光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他来这里与其说是为了看什么流星——他向来觉得这类事情虚无缥缈又矫情——不如说是想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独自待着,透口气。
然而,这份短暂的、近乎奢侈的独处宁静并没持续多久——
走得近了,才看清篝火旁坐着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他们,似乎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跳跃的火焰,篝火的光勾勒出他略显消瘦却挺拔的肩背线条,以及那一头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黑发。
或许是听到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和草叶的窸窣声,那人猛地回过头来——
跳跃的火焰光芒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英挺却带着强烈疏离感的脸庞。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利落。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那双眼眸显得格外深邃,瞳孔里像是映着两簇跳动的小小火苗,却丝毫不见温暖,反而透出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下意识的防备。
他的嘴唇紧抿着,整个人像一张瞬间绷紧的弓。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先是落在离他更近、动静更大的林眠身上,带着审视和被打扰的不悦。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林眠的肩头,落在了她身后半步的誓言脸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山风、虫鸣、远处县城的微弱喧嚣,甚至身旁噼啪作响的篝火声,都在这一刻褪去,化作一片真空般的寂静。
妄川眼中那冰冷的警惕和被打断的烦躁,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猛地定格,随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闪过一丝极快却清晰的愕然与难以置信。
竟然……是他?
那个昨天在车站惊鸿一瞥,让他觉得白得晃眼、甚至无端烦躁了一晚上的少年。
而誓言也怔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火光映照下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以及那双骤然撞入他视线、深邃又锐利得让人心悸的眼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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