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不再是昨日车站傍晚那种模糊的、带着尘霾的昏黄。它更明亮,更跳跃,带着一种原始的温度,猛地将那张猝然转过来的脸照得清晰无比。
誓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比昨天傍晚更加清晰,也更具冲击力。
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显得愈发深刻,甚至带上了一点粗粝的野性。
但最让誓言呼吸一窒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此刻,那瞳仁里清晰地映着两簇跳动的橙红火苗,以及……火苗正中央,那个惊愕的、渺小的自己。
就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了,一种混合着震惊和某种宿命感的紧张瞬间攫住了他。
他怎么在这?
那个在车站,像一簇沉默而灼人的火焰,给他指了路的人。
那个外婆口中“野得很”,叮嘱他一定要远离的……捡废品的妄川。
几乎是同时,几个碎片般的念头争先恐后地砸进他的脑海:昨天他肩扛着那个破旧编织袋、眼神淬火般锐利的样子。
外婆压低的、严肃的告诫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离他远点……”
他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试图缓解那股突如其来的干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冰凉。
誓言怔怔地看着火光里的妄川,与其说是看一个“帅哥”,不如说是在解读一个突兀出现的、充满矛盾的谜题。
他注意到对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似乎总是处于一种下意识的、对周遭一切都不信任的防御状态。
甚至觉得,对方坐在那里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在休息,更像一头在领地内短暂休憩的狼,看似放松,实则肌肉紧绷,随时可能暴起。
山顶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的沉默。
“怎、怎么是他……”林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几乎是瞬间就缩到了誓言身后,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角,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我们快走吧……”
她的恐惧如此真实,瞬间传染给了誓言。
但与此同时,誓言却清晰地看到,在听到林眠的话后,那个坐在火堆旁的少年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轻微的、混合着嘲讽和“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个细微的表情,像一根针,莫名刺中了誓言。他非但没有被表姐拉动,反而微微挣脱了她的手。
僵持的气氛在蔓延。林眠焦急地又拽了他一下。
就在这时,妄川终于动了。他极其不耐烦地撩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视线从誓言脸上移开,落回跳跃的火焰上,用一种冷得几乎能冻住空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杵那儿当门神?”他顿了顿,下巴极其轻微地朝火堆旁的空地示意了一下,“要坐就坐,不坐就滚。”
这话是对着空气说的,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但那显而易见的驱逐意味,反而奇异地激起了誓言心底一丝极微弱的反抗。
他凭什么要滚?这山是公共的地方。
而且……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嘲讽,和此刻刻意表现出来的漠视,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张力,让誓言莫名觉得,如果现在转身离开,就好像……就好像认输了,或者印证了某种他并不认可的偏见。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在山风拂过带来松针气息的瞬间,做出了决定。他轻轻拉开表姐紧攥着他衣角的手,低声说:“……就一会儿。”
然后,他在林眠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向前走了几步,选择了一个离篝火和妄川都不算太近、但确实在火光范围内的位置,慢慢地坐了下来。
林眠目瞪口呆,看看誓言,又警惕地看看那个重新开始面无表情拨弄火堆的少年,最终一跺脚,还是选择紧紧挨着誓言坐下,身体绷得僵硬,如临大敌。
微妙的共处开始了,气氛比之前更加古怪。
林眠坐立不安,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妄川。
妄川则彻底无视了他们的存在,专注地拨弄着柴火,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跳跃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
誓言抱着膝盖,目光偶尔飞快地扫过对面。他看到了随意放在妄川身侧的那把白色的吉他,琴颈上似乎有一道细微的划痕。
他也看到了妄川拨弄柴火的那只右手拇指指腹上,贴着一小块深色的、像是创可贴的东西。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几乎要凝固时,一直紧绷着盯着天空仿佛在寻找什么的林眠,忽然极小幅度地扯了扯誓言的袖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几乎是用气音说:“快……快看!来了!”
第一颗流星,如同天外坠落的银梭,带着决绝的绚烂,瞬间撕裂了墨蓝色的天幕。
那光芒太过耀眼,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地上跳跃的篝火,将山顶上三个人的脸庞都映照得一片雪亮。
誓言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清澈的瞳孔被那道转瞬即逝的光华完全占据,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流星燃烧的轨迹,心中扬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长期沉浸在灰暗情绪中的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过如此纯粹而强烈的“美”的冲击。那光芒仿佛直接照进了他心底冰封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奇异地伴随着一丝……悸动。
他忘记了身旁的表姐,也暂时忽略了对面那个危险的少年,全部心神都被那浩瀚天幕中的奇迹所吸引。他微微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仿佛想抓住那不可能留住的璀璨。
而一直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带着嘲讽的妄川,在流星划过的瞬间,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确实如预期般对流星本身毫无兴趣,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审视扫过对面——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了。
篝火的光芒温柔地勾勒着誓言仰起的侧脸,流畅的下颌线,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双映满了星辰流光、此刻清澈明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颗转瞬即逝的流星燃烧的光华,仿佛不仅仅照亮了夜空,更彻底点亮了这个少年身上某种沉睡的特质。
一种……干净到极致,却又因为全然的投入和震撼而焕发出惊人生命力的纯粹美感。
妄川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陌生的、失控的节奏重重敲击在胸腔里。
他见过太多东西:废品站里肮脏的金属,路人避之不及的眼神,城市边缘永远灰蒙蒙的天空……也包括此刻天上这些被无数人赋予浪漫意义的、在他看来不过是宇宙尘埃燃烧的石头。
他以为自己早已对一切“美”的事物麻木甚至嗤之以鼻。
可是在这一刻,在这个荒僻的山顶,在跳跃的篝火和坠落的流星之间,他看着眼前这个被星光惊艳住的少年,看着那双比流星更亮、更生动的眼睛,看着那短暂驱散了所有阴霾、纯粹得不像话的专注神情。
某一刻,妄川发现,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竟比那划破天际的流星,还要耀眼夺目。
林眠兴奋地摇晃着誓言的胳膊,之前的恐惧似乎被流星的魅力暂时驱散,“快许愿!快许愿啊!”
林眠已经开始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许愿。
誓言犹豫了一下,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似乎又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让他许愿的心思都无法集中。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恰好对上妄川来不及完全移开的视线。四目相对,一秒不到,妄川便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意一瞥般移开了目光,继续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凌乱的黑色碎发垂下来,堪堪遮住了妄川骤然变得复杂晦涩、甚至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神。
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一声声,敲打着他的耳膜,也敲打着一个他从未预料到的、开始变得不同的夜晚。
不一会儿,林眠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瞬间划破了山顶微妙的寂静,也惊醒了怔忪中的誓言。林眠慌忙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依旧紧张的脸。
“是外婆……”她小声对誓言说,然后接起电话,声音立刻带上了乖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喂,外婆……嗯,在山上……马上就回来了!真的,这就下山!”
挂了电话,林眠明显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离开的完美借口。她拉了一下誓言的袖子,声音也大了些,像是要说给对面那个人听:“外婆催了,我们得赶紧回去。”
誓言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簇依旧跳跃的篝火,和火光映照下那个沉默而疏离的身影。他站起身,准备跟着表姐离开。
就在他们转身,刚走出两步的时候,一个清冷而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噼啪的燃烧声和夜风:
“你。”
誓言脚步一顿,林眠也猛地停了下来,紧张地回头。
妄川依旧坐在火堆旁,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目光仿佛还停留在燃烧的火焰上,但他开口问的是:
“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甚至带着一种命令式的直接。
林眠瞬间如临大敌,虽然害怕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却还是猛地将誓言往自己身后又拽了拽,鼓起勇气朝着妄川的方向,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你……你问这个干嘛?!”
她以为妄川是要找麻烦,要记住名字以后算账。外婆的警告和关于他的可怕传闻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然而,妄川根本没有理会她。他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精准地落在微微侧身、同样看向他的誓言脸上。
那眼神依旧深邃难辨,里面没有明显的威胁,却有一种不容回避的固执,似乎在执著地等待一个答案。
山顶的空气再次凝固。只有风声和火声作伴。
沉默了几秒之后,誓言看着那双眼睛,在那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和表姐紧张的呼吸声中,轻轻地、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誓言。”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如同冰粒落入火堆,带着一种干净的质地。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了一下还处于戒备状态的表姐,转身沿着来时的山路向下走去。
篝火旁,妄川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跳跃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将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其后,唯有“誓言”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回响,悄然沉入了那片深邃的眼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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