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任的专属休息室比想象中更简洁，与其说是休息室，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移动办公间。一面巨大的化妆镜周围亮着灯，旁边挂着几套戏服，沙发上随意扔着几本剧本和一件外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氛和一丝极淡的、属于严任本身的洁净气息（方白宇再次捕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水百合调，与他此刻霸气的古装扮相形成奇妙反差）。
助理送来两杯水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体贴地带上了门。隔音极好的门板瞬间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种无声流淌的、紧绷而微妙的气氛。
严任随意地坐到化妆镜前的椅子上，长腿交叠，卸妆湿巾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他透过镜子看着站在房间中央、显得有些局促的方白宇，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玩味的笑意。
“坐啊，小朋友。站着怎么接受指点？”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方白宇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是一个标准的、带着疏离感的乖巧姿势。他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像一只高度警惕的、观察着猎手的幼兽。
严任似乎很享受他这种紧绷的状态，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才悠悠开口：“刚才那种情况，李哲摆明了要你难堪。你就真打算硬着头皮往上冲？”
“我没有别的选择。”方白宇低声回答，目光落在对面挂着的戏服上，避免与镜中的严任对视。
“选择很多。”严任放下水杯，转过身，正面看着他，目光带着一种穿透力，“你可以装病，可以假装没听懂，甚至可以反过来将他一军，问他‘李经纪为什么不亲自示范一下如何请教’？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味硬扛，是最笨的办法。”
他的语气像是在教导，又像是在调侃，但话里的内容却直指核心。
方白宇抬起眼，终于看向他：“谢谢前辈指点。但我认为，有时候示弱和回避，只会让对方更得寸进尺。”
严任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这个回答，随即低笑出声：“呵…有点意思。看来你不是傻，是倔。”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淡淡的压迫感随之而来，“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帮你解围？”
这个问题直白而尖锐。
方白宇的心脏猛地收紧。他沉默了几秒，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模糊的回答：“前辈…心善？”
“噗——”严任直接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心善？小朋友，你在这个圈子里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可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笑过之后，他的眼神却渐渐沉静下来，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我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趣。像一块裹着冰的炭，外面冷得冻手，里面却好像藏着能烧毁一切的火。我很好奇，你这把火，到底想烧什么？又能烧多大？”
他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刻刀，试图剥开方白宇冰冷的外壳。方白宇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保护自己，但理智强迫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前辈说笑了。”他垂下眼睫，避开那道过于锐利的视线，“我只是个新人，只想好好训练，争取机会。”
“是吗？”严任不置可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看周围一切的眼神，都像是在…观察猎物？包括看我。”
最后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方白宇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严任的敏锐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不能再被动防守了。方白宇心念电转，忽然抬起眼，迎上严任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误解的委屈和茫然：“前辈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只是…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看起来可能有点奇怪。如果哪里做得不对，请前辈明示。”
他以退为进，再次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单纯内向、甚至有些社交障碍的新人。
严任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良久，他才缓缓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也许吧。可能是我最近拍戏太累，出现错觉了。”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方白宇知道不能久留，必须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但他又不想白白浪费这次独处的机会。他想起那个银行监控的线索，想起评估日那个网络安全公司的高管…
他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休息室，目光扫过沙发上那几本剧本和一本看起来像是科技杂志的刊物（封面印着复杂的网络节点图），轻声感叹道：“前辈这里…好像什么领域的书都有。”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没话找话的闲聊。
严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口道：“哦，那个啊。朋友落这的，搞网络安全的，天天念叨些什么数据流、防火墙，听得我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网络安全！方白宇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行压下激动，保持语气的平淡：“听起来很厉害。现在好像很多行业都用得到，连银行系统都离不开吧？”
“可不是嘛。”严任似乎没多想，懒洋洋地接话，“上次还听他说帮XX银行做了个什么系统升级，吹了半天，我也没听懂。”他说了一个银行的名字——恰好就是方白宇哥哥出事地点街对面那家银行的分行之一！
信息拿到了！虽然极其间接，但确实验证了那条线索的存在性！
方白宇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适时地表现出一点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的表情，点了点头：“确实很深奥。”
目的达到，他必须立刻撤退。他站起身，礼貌地躬身：“谢谢前辈今天的‘指点’和解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
严任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手指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那哒哒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方白宇的心弦上。
就在方白宇以为他会继续刁难时，严任却忽然笑了笑，挥了挥手：“行吧，去吧。记住我说的话，有时候，迂回比硬冲更有效。”
“谢谢前辈，我会记住的。”方白宇再次道谢，转身走向门口。他的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依然牢牢地锁定着他。
打开门，外面嘈杂的人声和光线涌了进来，他像是重新浮出水面的溺水者，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了，小朋友。”严任的声音忽然又从身后传来。
方白宇身体一僵，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严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慢悠悠地补充道：“下次再想‘观察世界’的时候，记得换个更隐蔽的角度。街角的便利店摄像头，虽然老了点，但好像还没坏透。”
砰——
方白宇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冷的恐惧。
他…他果然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甚至可能知道他去做了什么！
严任的低笑声轻轻传来，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神经：“开玩笑的。快回去吧，你们大巴该等了。”
方白宇没有回应，几乎是机械地、同手同脚地迈出了休息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严任…
他远远比想象中更可怕。
休息室内，严任看着关上的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拿起手机，翻到之前让助理去查的、关于方白宇哥哥意外事件的寥寥几句概要，目光再次落在那家银行的名字上，眼神变得深邃难辨。
他拿起那本网络安全杂志，随意地翻动着，嘴角重新勾起一个极淡的、兴趣盎然的弧度。
“方白宇…苦涩的葡萄…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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