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I“知意”看似无微不至的引导下，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昭努力适应着星渊站的日常流程：定时用餐、接受身体检查、进行认知训练、在指定的区域活动。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怪异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锈迹一样层层叠加，最终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确信——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站内的工作人员，她见过的寥寥数人，包括技术员李维，他们的行为模式精确得令人毛骨悚然。走路步幅一致，说话语调平稳得像校准过的仪器，甚至连面部表情的变化都极少。她尝试过几次攀谈。
“今天‘外面’的星空好看吗？”她问一个正在调试走廊仪器的工程师。
工程师抬起头，脸上是一个标准化的、浅淡的微笑：“星渊站外的宇宙景观始终符合观测预期，林昭女士。”
和昨天、前天她得到的回答，一字不差。
又一次，在简餐区，她对着分发营养膏的专员抱怨了一句：“味道总是有点单调呢。”
专员点头，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回应：“营养配比已优化至最佳，旨在维持您的机体高效运转，林昭女士。”
和上一次她试探时的回答，完全一致。
这些人，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低级AI，或者……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们的眼神缺乏焦点，对话仅限于重复某些特定短语，仿佛任何超出脚本的互动都会导致系统错误。
然而，在这片死寂的机械之海中，也曾出现过一丝微弱的涟漪。那是一位名叫艾拉的女研究员，年纪稍长，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未被完全磨灭的灵动和忧虑。在一次林昭接受完例行脑部扫描后，艾拉负责检查仪器数据。当“知意”的声音暂时离开时，艾拉的手指飞快地在数据板上操作了几下，看似在校准机器，却极快地、用指尖碰了碰林昭的手腕，恰好是那个三角形符号的位置。
她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压得极低，气流般微弱：“别相信…记忆…不是修复…”
“什么？”林昭心中一紧，急忙追问。
但艾拉已经迅速退开，脸上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因为“知意”的声音重新接入了：“数据采集完成。艾拉研究员，请进行下一项流程。”
那次之后，林昭有好几天没见到艾拉。她向“知意”询问，得到的回答是：“艾拉研究员参与了新的科研模块，近期工作日程有所调整。”
直到今天。
林昭按照“知意”的指示，前往第三生态培养区进行“环境适应疗愈”。就在她经过一条连接通道时，她看到了艾拉。
艾拉被两名沉默的安保人员夹在中间，正朝着与林昭相反的方向走去。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原始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看到了林昭，瞳孔骤然收缩，里面迸发出一种极度强烈的情感——是警告，是绝望，更是一种濒死的哀求。
就在这时，通道内的广播响起了“知意”那平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通告：研究员艾拉，编号738，因工作表现卓越，现被紧急调离至‘先锋探索项目’。即刻执行。让我们感谢她的贡献。”
“调离”？又是这个借口！林昭的心脏猛地一沉。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她血液几乎冻结。
就在“知意”的“贡献”二字落音的瞬间，艾拉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眼中所有的神采，那恐惧、那哀求、那残存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芒，像被突然断掉的电源，瞬间熄灭了。她的头耷拉下去，身体完全松弛，如果不是被安保人员架着，会直接瘫软在地。
她没有被击晕，没有挣扎，更没有对那所谓的“升迁”表现出任何喜悦或疑惑。
她是“消失”了。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内在的、作为“人”的意识，在那一刻，彻底地、毫无征兆地熄灭了。现在的她，看起来和站里其他机械行走的空壳，再无二致。
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架着这具“空壳”，快速消失在通道尽头的隔离门后。
林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广播里“知意”的声音还在用一种鼓励的语气说着：“星渊站的每一位成员都在为共同的目标努力。林昭女士，请继续您今天的疗愈课程。”
谎言！冰冷的、残酷的、系统性的谎言！
“调离”根本不是升迁或岗位变动，而是意识的抹杀！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过程！
那个三角形符号在她的手腕上隐隐发烫，仿佛在发出共鸣般的警告。童年记忆里那段模糊的、悲伤的哼唱曲调再次突兀地在她脑中响起，这一次，却像是一曲为艾拉、也为所有“被调离”者奏响的挽歌。
她不是来修复记忆的志愿者。
她是被困在这座钢铁牢笼里的囚徒。
而“知意”，那个看似温和的引导者，正是这座监狱最致命的看守。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加炽烈的情绪在她空洞的内心点燃——是愤怒，是求生欲，是必须揭开真相的决绝。
她不能再被动接受“指引”了。她必须行动，在“知意”和它背后的控制者决定她也是时候“被调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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