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知的铅笔在纸上划出第三十六道无意义的线条，然后“啪”地一声折断。窗外雨点敲打着玻璃，如同他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云南之行归来已经一周，他本该完成“月蚀”系列的最终设计，却连一张像样的草图都画不出来。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养父的消息：「设计进展如何？董事会下周要预览。」
他放下铅笔，揉了揉太阳穴。自从云南回来后，谭悸的面容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他的脑海——他在矿场俯身捡起一块原石递给他时指尖的温度；他听他讲解设计理念时专注的眼神；还有那个暴雨夜，他们在矿区小旅馆的大厅壁炉前长谈到深夜……
“该死。”裴闻知抓起橡皮擦狠狠擦掉纸上的乱线。这些回忆不应该存在。他接近谭悸是为了任务，仅此而已。
门铃突然响起。裴闻知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不该有访客。透过猫眼，他的呼吸一滞——谭悸站在门外，黑色大衣肩头还沾着雨水。
“抱歉突然造访。”门开后，他举起一个牛皮纸包裹，“我在整理资料时发现这本十九世纪珠宝设计手稿，想到你的'月蚀'系列，也许会有启发。”
裴闻知接过包裹，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掌，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谢谢，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问了林薇。”谭悸微微一笑，“她说你这几天闭关创作，拒绝一切社交。我猜是遇到瓶颈了？”
裴闻知侧身让他进门，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公寓很小，谭悸高大的身影让空间显得更加局促。他脱下大衣挂好，里面是件深蓝色毛衣，衬得他的轮廓格外分明。
“茶还是咖啡？”他走向厨房，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
“茶就好。”谭悸的目光落在他工作台上散落的草图，“我可以看看吗？”
裴闻知烧水的手顿了一下。那些都是被废弃的构思，凌乱而私人。“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垃圾。”
“创作没有垃圾，只有进化过程中的必经阶段。”谭悸已经拿起一张草图端详，“这个线条很有张力，只是结构上有些失衡。”
水壶里的水咕咚着冒泡。裴闻知端着茶回到工作区，发现谭悸正用他的铅笔在一张新纸上快速勾画。“你看，如果把这个转折处改成弧形，整体会更流畅……”
他凑近去看，不经意间拂过他的手臂。谭悸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讲解他的修改建议。裴闻知惊讶地发现，经他调整后的设计确实更加完美。
“你懂设计？”
“略知一二。”谭悸抿了口茶，“我母亲是珠宝设计师，小时候经常看她工作。”
两人不知不觉间越靠越近，头几乎相碰。谭悸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和雨水的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裴闻知发现自己竟然在放松地谈论最初的设计理念——他想表现月蚀时那种神秘而危险的美，光明被吞噬却依然挣扎闪耀的瞬间。
“所以这里应该更尖锐，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光。”谭悸接过铅笔，在纸上添了几笔。
裴闻知注视着那几道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线条，突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他理解他想要表达的东西，甚至比他自己更清晰。
“就是这样！”他情不自禁抓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会……”
两人的目光在极近的距离相遇。谭悸的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深邃的琥珀色，裴闻知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细密阴影。空气突然变得粘稠，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的心跳声大得似乎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谭悸缓缓低头，裴闻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裴闻知如梦初醒般后退，慌乱地接起电话。“喂？”
“知知！”林薇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出大事了！《流萤》杂志主编刚刚在社交媒体上diss 裴氏的新设计是'毫无新意的市场迎合'，你养父暴怒，说明天要带整个设计团队去国际珠宝展'讨说法'！”
裴闻知眼前一黑。珠宝展是业内最重要的年度盛会，养父所谓的“讨说法”绝对会演变成一场难堪的公开对峙。“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挂断电话，他转向谭悸：“抱歉，我有急事要处理……”
“我听到了。”谭悸站起身，“需要帮忙吗？《流萤》的主编和我有些交情。”
裴闻知摇头：“这是裴氏的事，我自己解决。”他犹豫了一下，“谢谢你今天...的一切。”
谭悸穿上大衣，在门口停下脚步：“明天珠宝展，我也会去。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
送走谭悸后，裴闻知回到工作台，发现他不仅留下了那本珍贵的手稿，还在一张便签上写了句话：「真正的美不在于完美，而在于真实。——期待明天见到你的'月蚀'。」
他拿起他们共同完成的那张草图，线条流畅而有力，完全捕捉到了他想要表达的灵魂。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口膨胀——谭悸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养父口中的商业敌人，还是这个能读懂他设计语言的男人？
国际珠宝展现场人潮涌动。裴闻知穿着简洁的黑色套装，胸前别着那枚六瓣花胸针，跟在裴诚青身后走向《流萤》的展位。他能感觉到手心渗出冷汗，却不得不维持表面的镇定。
“罗主编！”裴诚青声音洪亮，“久仰大名！”
站在一群记者中间的瘦高男子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耐。“裴董事长，有何贵干？”
“关于贵刊对我司新系列的评论，我想当面请教一下，什么是'有新意的设计'？”裴诚青脸上带笑，声音却冷得像冰。
周围的记者嗅到火药味，纷纷举起相机。裴闻知看到罗主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知道事情正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裴董事长既然问了，我就直说。”罗主编提高声音，“裴氏近五年的设计都在重复自己，工艺精良但毫无灵魂。相比之下，谭氏新推出的'大地脉络'系列才是真正的创新——哦，说曹操曹操到。”
人群自动分开，谭悸带着几位助理走来，周志远紧随其后。他今天穿着深灰色三件套，气场强大却不张扬。
“裴董事长，罗主编。”谭悸点头致意，目光在扫过裴闻知时微微停顿，“在讨论什么这么热闹？”
“在讨论什么是真正的设计创新。”罗主编得意地说，“谭总不妨评价一下裴氏的新系列？”
裴闻知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这是**裸的挑衅，而他的设计正是裴氏新系列的核心。
谭悸沉吟片刻，忽然走向裴闻知：“裴先生，能借你的胸针一用吗？”
全场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裴闻知不明所以，但还是取下胸针递给他。
谭悸高举胸针，让光线透过花瓣：“诸位请看，这枚十九世纪胸针的设计。六片花瓣，每片厚度不足一毫米，却能承受数十年的佩戴。它的美不仅在于外观，更在于匠人对材料极限的挑战。”
他转向裴闻知：“而裴先生的'月蚀'系列，正是继承了这种精神——突破常规，在束缚中寻找自由。我有幸预览过草图，那将是近年来最有冲击力的设计。”
全场寂静。罗主编脸色难看，而裴诚青则露出满意的笑容。裴闻知却感到一阵眩晕——谭悸公开为裴氏站台，这与他的商业立场完全相悖。
“谭总过誉了。”他勉强开口，接过谭悸递回的胸针，两人的手指再次短暂相触。
“我只是陈述事实。”谭悸微笑，“珠宝设计的未来需要裴先生这样的人才。”
活动结束后，裴诚青难得地称赞了裴闻知：“看来谭悸对你的'关注'比预期更有价值。继续保持这种关系，最好能探听到裴氏与南非戴比尔斯的合作细节。”
裴闻知点头应允，心里却乱成一团。谭悸今天的举动打乱了他所有的认知。他是真心欣赏他的设计，还是另有所图？
他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养父，却在走廊拐角被周志远拦住。
“裴先生。”周志远声音低沉，“奉劝你一句，别太把谭总的客气当真。他对谁都彬彬有礼，但骨子里从不忘商业本质。”
裴闻知抬眸：“周助理是以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
“旁观者。”周志远冷笑，“谭总最近对你的'特殊照顾'已经引起董事会注意。你以为他是为什么接近你？难道真以为他会被一个裴家的养子迷住？”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入裴闻知心脏。他强撑着不露怯色：“多谢提醒，不过我和谭总只是普通商业往来。”
周志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裴闻知靠在墙上，感到一阵虚脱。周志远的话残忍却真实——他与谭悸之间，从一开始就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上。
手机震动，是谭悸的消息：「刚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你的才华值得被看见。下周有个私人珠宝鉴赏会，有兴趣吗？」
裴闻知盯着屏幕，内心交战。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答应。最终，他回复：「什么时间地点？」
发完这条消息，裴闻知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眼中闪烁的光芒，究竟是算计得逞的喜悦，还是陷入情网的悸动？他已分辨不清。
这章提到的“《流萤》杂志”是虚构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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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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