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遗迹的沉寂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穿行在倒塌的廊柱与破碎的神像间，赫尔托尔与安布罗斯之间那短暂因并肩作战而缓和的气氛，再次被现实的警惕与各自身份的鸿沟所取代。
高等治疗药膏的效果极佳，安布罗斯肩头的焦痕已平复如初，只留下新肉的淡粉色。他将那个精致的水晶瓶在指尖转了一圈，随手抛回给赫尔托尔。
“好东西，”他语气随意，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斯蒂文家的底蕴，果然不是我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能想象的。”
赫尔托尔接住药瓶，无声地收回。他没有回应这份听似恭维实则带着距离感的话。他的目光扫过前方带路的安布罗斯，那背影依旧透着惯有的松散，但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面上可能存在的古老符文或是松动的石板。这个亡命徒对危险的感知，已成本能。
“你对这里很熟悉。”赫尔托尔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无论是之前的霜棘陷阱，还是石像鬼的能量节点，安布罗斯的表现都远超一个普通向导。
安布罗斯脚步未停，嗤笑一声：“亡命徒的必修课罢了。多知道一点，就能多活一天。不像你们，有家族和……信仰可以依靠。”他刻意在“信仰”二字上咬了重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赫尔托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安布罗斯似乎总在试图挑动他对于出身和信仰的神经。他沉默着，周身的光晕稳定而柔和，将遗迹中试图缠绕上来的阴冷气息驱散。
他们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偏殿角落停下稍作休整。殿内残存着模糊的壁画，描绘着精灵们与自然元素共鸣、赞颂光明的场景，只是如今色彩剥落，只剩下苍凉的轮廓。
安布罗斯靠坐在一根断柱旁，从皮囊里掏出水囊灌了一口，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赫尔托尔。
年轻的圣子正闭目凝神，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面容在自身光芒的映照下，完美得不似真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毫不犹豫地使出那般精准致命的魔法。
“我说，”安布罗斯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你要那个卷轴，到底想实现什么愿望？至高无上的权力？让斯蒂文家族取代皇室？还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玩味的恶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欲，需要神明之力来满足？”
赫尔托尔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冻湖般的冷寂。“探寻雇主的**，并非向导的职责。”
“哈，”安布罗斯短促地笑了一声，“现在又把我当雇佣的向导了？需要我提醒你，我们之间可没什么正式的契约，小少爷。说不定下一刻，我就会为了更高的价钱，把你卖给后面追来的那些人。”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紧紧锁住赫尔托尔，试图从那张完美的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痕。
赫尔托尔与他对视，空气仿佛凝滞。几秒后，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布罗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
“你可以试试，安布罗斯。但在那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光更利。”
他没有动怒，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但那平静话语下蕴含的绝对自信与力量，让安布罗斯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僵了一瞬。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几声悠长而诡异的狼嚎，声音在废墟间回荡，带着嗜血的气息。
安布罗斯神色一凛，瞬间收起了所有试探与伪装，猛地站起：“是‘影爪狼群’，它们被遗迹的魔法波动或是刚才战斗的气息引来了。这东西记仇又难缠，被盯上就甩不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动作迅捷地开始收拾东西，语气是全然不容置疑的凝重。
赫尔托尔也感知到了那狼嚎中蕴含的黑暗与杀戮气息，不再多言。两人迅速离开了偏殿，由安布罗斯带领，钻进了一条更为隐蔽、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地下通道。
通道内阴暗潮湿，充满了泥土和霉菌的味道。赫尔托尔指尖亮起一团稳定的光球，照亮前路。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疾行。
奔行中，安布罗斯突然毫无征兆地脚下微微一滑，通道一侧松动的石块被他踩落，发出簌簌声响。几乎同时，上方岩壁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一块巨大的、边缘尖锐的岩石带着风声直直朝着安布罗斯的后脑砸落！
变故太快，安布罗斯因前冲的惯性，已然来不及完全闪避。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光幕瞬间出现在安布罗斯头顶上方——不是攻击性的魔法，而是纯粹的保护。
“嘭！”
巨石砸在光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被稳稳托住，随即被一股巧力推向一旁，滚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安布罗斯回过头，看着那块足以让他头破血流的巨石，又看向身旁面色如常、只是指尖光芒尚未完全散去的赫尔托尔。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
赫尔托尔收回手，光球重新稳定地悬浮在前方，照亮他毫无表情的侧脸。“看路。”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仿佛刚才那及时的援手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安布罗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带路，只是脚步似乎比之前沉重了几分。他摸了摸腰间那柄附魔短剑，眼神复杂难明。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必要的时刻，将这位圣子当作诱饵或是弃子。他本就是烂泥里的人，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尤其是这种高高在上的“光明天骄”。可偏偏，这个光明天骄，接连救了他两次。
一次是药膏，一次是这块石头。
亡命之徒的法则简单而残酷：欠下的，总要还。
通道的尽头隐约透出微光，预示着即将离开这片地下区域。安布罗斯在出口前停下，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不再是试探，而是陈述：
“追兵不止一波。除了想让你‘自然消失’的，还有想活捉你，用你来要挟斯蒂文家族的。”
赫尔托尔在他身后停下脚步，沉默地听着。
“我知道一条更险的路，能甩掉大部分尾巴，但……很接近‘沉睡古树’的领地。”
安布罗斯终于回过头，脸上没有了惯常的戏谑，只有属于丛林猎手的冷静与严肃，“那老怪物讨厌一切打扰，包括光明气息。选择权在你，圣子大人。是冒险，还是回头面对那些或许是你‘亲人’派来的杀手？”
他将一个艰难的选择，抛给了赫尔托尔。这既是向导的职责，也是一次无声的摊牌——前路危机四伏，信任与否，将决定他们的生死。
赫尔托尔迎上他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在光球映照下，深邃如渊。他没有丝毫犹豫。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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