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布罗斯在一种罕见的、深沉的昏睡中挣扎。古树侵蚀带来的不仅是□□的痛苦，更有一种冰冷的精神倦怠，拉扯着他的意识不断下坠。迷蒙中，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巫师的祭坛，黏稠的黑暗包裹着他，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然后，他触碰到了一片温暖。
那温暖并不灼热，而是稳定、恒常，如同冬夜尽头悄然浮现的晨曦，柔和地驱散着骨髓里的寒意和识海中的阴霾。他本能地向着那温暖靠近，如同趋光的飞蛾。
当他终于挣脱梦魇，猛地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赫尔托尔近在咫尺的脸。
年轻的圣子依旧靠坐在对面的岩壁上，似乎也陷入了浅眠，眼睫安静地垂着。但他的一只手，却隔着衣物，轻轻按在安布罗斯肋下那处灰败的伤口上方。
掌心下，源源不断的、温和纯净的光明魔力正缓缓流淌而出，如同最细腻的涓流，持续不断地冲刷、净化着那顽固的侵蚀之力。
洞穴里寂静无声，只有那微弱的光芒，在赫尔托尔指尖和安布罗斯伤处之间，构筑起一道无声的桥梁。
安布罗斯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光明魔力在他体内流转时带来的、近乎熨帖的舒适感，与黑暗护符那种强行压制侵蚀的冰冷感截然不同。这感觉……该死的好。好到让他心慌。
他几乎是狼狈地、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那只手。
动作惊动了赫尔托尔。他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看向安布罗斯，手还停留在半空。
“你……”安布罗斯的声音因刚醒而沙哑，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却显得有些生硬，“……圣子大人的魔力多得没处用了？浪费在这种地方。”
赫尔托尔收回手，光芒隐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侵蚀减缓了。你的护符，配合持续的光明净化，效果更好。”他顿了顿，补充道，“否则你会成为累赘。”
又是这种撇清关系的话。安布罗斯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却又不知该向谁发泄。他低头看了看伤口，那灰败的面积确实缩小了一圈，颜色也变淡了些。他握了握手中的黑暗护符，感受到它与残存光明天赋之间微妙的平衡。
“多谢。”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干巴巴的，带着他自己都嫌弃的别扭。
赫尔托尔没回应，只是从行囊里重新拿出食物和水。这一次，他递给安布罗斯的肉干，是用光焰仔细炙烤到松软适口的。
安布罗斯接过来，咬了一口，沉默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还能走吗？”赫尔托尔问。
“死不了。”安布罗斯撑着岩壁站起身，肋下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行动已无大碍。他率先走向裂缝深处，“跟紧，这条路我也不常走，小心点。”
接下来的路途依旧昏暗崎岖，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悄然变了。不再是单纯的警惕与利用，也不是泾渭分明的光暗对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张力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
有时，在需要攀爬湿滑岩壁时，安布罗斯会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赫尔托尔一把，手伸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转而指向某个更稳妥的落脚点。
有时，赫尔托尔会用光球照亮前方特别险峻的断崖，光芒会比必要的时间多停留一瞬，确保安布罗斯完全通过后才移开。
他们依旧很少交谈，但沉默不再冰冷。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安布罗斯靠坐在角落，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腰间短剑的剑柄。
赫尔托尔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裸露的左腕上——那里有一道极细、却异常深刻的黑色烙印，像是一圈缠绕的荆棘，又像某种古老的诅咒符文，与他亡命徒的身份格格不入，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安布罗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地将手腕缩回袖中，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抬起头，眼神里瞬间筑起防备的高墙，甚至还带着一丝被窥见秘密的恼怒。
“看什么？”他的语气重新带上了刺。
赫尔托尔平静地移开目光，望向通道前方无尽的黑暗。“没什么。”他顿了顿，罕见地多解释了一句，“只是觉得，那不像普通的伤疤。”
安布罗斯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许，他嗤笑一声，带着自嘲：“怎么？高贵的圣子，也对亡命徒身上的‘纪念品’感兴趣？”他没有再隐藏，反而将手腕重新露出来，那圈黑色烙印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一个……失败的代价。提醒我，别轻易相信任何看似美好的东西，包括……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赫尔托尔。
赫尔托尔迎上他的视线，没有退缩，也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安布罗斯，看着那烙印，看着对方眼中复杂翻涌的情绪——戒备、自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信任与否，是选择。”赫尔托尔开口，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与身份无关。”
安布罗斯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看着赫尔托尔那双过于清澈，也过于冷静的蓝眼睛，第一次觉得，或许这位圣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仅仅是一个被野心驱使、不谙世事的贵族少爷。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将手腕重新藏好，站起身。
“走吧，废话那么多。”他粗声粗气地说，再次走在了前面。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刻意拉开的、泾渭分明的距离。而那圈隐藏在衣袖下的黑色烙印，和赫尔托尔那句平静的话语，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光明与黑暗，在这幽深的地底，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而某些更加危险、也更加动人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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