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烟雾浓度通常与案件棘手程度成正比。此刻,陈锋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他眉头紧锁,盯着桌上摊开的卷宗和现场照片,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烧出个洞来。
“锋哥,技侦那边还是没进展?”一个年轻刑警端着咖啡凑过来,看着陈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有个屁进展。”陈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那本玩意儿,都快碎成渣了,稍微一碰就怕彻底玩完。高清扫描仪、多光谱成像、甚至请了文物局的老专家过来瞅了眼,都没辙。上面的字迹要么被水泡没了,要么被血污盖得严严实实,根本提取不出有效信息。”
他们最近在查一桩跨境走私洗钱案,线索千头万绪,好不容易在前天的一次突击行动中,端掉了一个地下钱庄的窝点,抓了几个小喽啰,搜出了一批证据。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本被藏在保险柜夹层里的皮质封面古旧账本。
据落网的小头目战战兢兢交代,这账本里记录着近几年几条重要的资金往来流水和代号,是核心证据之一。但问题是,这账本显然经历了“磨难”——似乎被水浸泡过,又可能被试图销毁,页面严重粘连、破损,多处被不明污渍(怀疑是血迹或化学药剂)覆盖,字迹模糊难辨。嫌疑人咬死了这只是个没人要的废本子,拒不认账。
上级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破解账本内容,撬开嫌疑人的嘴,顺藤摸瓜揪出后面的大家伙。时间紧迫,每拖延一天,证据链的效力都在减弱,主谋也可能闻风而逃。
技术中队的人折腾了两天,束手无策。这东西太脆弱,太特殊,根本不是常规刑侦技术能处理的范畴。
“妈的,总不能请个神仙来把它变回原样吧?”年轻刑警嘀咕道。
这句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陈锋。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亮了起来。
“神仙…未必请不到…”他喃喃自语,手指快速在电脑上敲击起来。
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古籍修复”、“顶尖”、“本市”、“专家”。跳出来的信息不少,但排在最前面的、被多个官方机构认证推荐的,无一例外都指向同一个名字,以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单位——本市博物院文献修复中心,首席青年修复师,顾珩。
下面附着长长的简介:师从国宝级修复大师苏婉清,擅长处理各类极端脆弱古籍文献的修复,多次参与国家级重要文物修复项目,获奖无数,业内公认的年轻一代翘楚…
陈锋看着屏幕上那张冷淡的证件照,虽然比记忆中成熟冷峻了许多,但那双眼睛里的专注和疏离,他不会认错。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绝佳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里成型。既能解决案件难题,又能…嗯,顺带解决一下他好兄弟那半死不活的情感状态。
他抓起桌上的卷宗和几张账本现状的特写照片,风风火火地冲出办公室,直奔楼上凌曜的独立分析室。
“砰”地一声,陈锋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带进一股烟味和风风火火的气息。
凌曜正对着电脑屏幕分析另一宗案子的数据模型,被这动静打扰,不悦地蹙起眉,头也没回:“出去,敲门。”
“急事!大事!”陈锋毫不在意他的冷脸,直接把卷宗和照片拍在他的桌子上,“看看这个,兄弟我快被这玩意儿逼疯了!”
凌曜这才勉强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些照片上。只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照片上那本破烂不堪、污迹斑斑的皮质本子,看起来确实令人头疼。
“走私案的关键物证,账本。里面记着要紧东西,但现在这德行,屁都看不出来。技侦那帮家伙没辙了,上级催得又紧。”陈锋语速极快,“这玩意儿的材质和损坏情况,估计得请外援了。”
凌曜拿起一张特写照片,仔细看了看纸张的纤维和破损状态,又看了看那些顽固的污渍,作为一名侧写师,他习惯性评估所有证据的可利用性。“确实麻烦。需要特殊处理。你想找哪个大学的材料学或者化学专家?”
“嗐,那些学者搞理论研究行,这种实操性极强的精细活儿,还得是专门干这个的。”陈锋摆摆手,看似随意地拿起另一张打印出来的专家列表,手指“恰好”点在最上面的那个名字上,“喏,博物院文献修复中心的专家,我看介绍挺牛,专门修复这种快碎成渣的古籍旧档的。听说他们有些独门秘技,能处理各种疑难杂症。”
凌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当“顾珩”两个字,连同他名字后面那一连串闪亮的头衔和“博物院文献修复中心”这个单位名称,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时,凌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他的耳朵里出现短暂的嗡鸣,拿着照片的手指僵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尖锐的白。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但长期训练出的强大自制力,让他在下一秒就强行控制住了几乎失控的表情和呼吸。他只是微微抿紧了薄唇,下颌线绷得像一条拉紧的弦,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深不见底,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入那片冰冷的深海之下。
办公室里出现了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陈锋清晰地捕捉到了凌曜那瞬间的震惊和失态,心里暗笑,脸上却装作毫无察觉,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哎,顾珩…这名字…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凌曜,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这名的?好像也是搞…呃,搞文化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凌曜的目光从那张名单上移开,落在陈锋脸上,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将他刺穿。陈锋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但他硬是扛住了,维持着那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的无辜表情。
“不认识。”凌曜的声音冷硬得像冰块,没有任何起伏,他放下照片,转过身重新面对电脑屏幕,试图用冷漠筑起一道屏障,“这种文物修复专家,跟我们办案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陈锋立刻叫了起来,把卷宗翻得哗哗响,“这可是关键证据!现在只有这条路可能走得通了!人家是业内顶尖高手,苏婉清大师的关门弟子,说不定真有办法!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们中心有时候也接一些司法鉴定相关的辅助工作…”
“我说了,没必要。”凌曜打断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联系其他专家,或者从其他线索突破。依赖一个外部人员,尤其是这种…娇贵的专家,不确定因素太多,容易节外生枝。”
他试图用专业的理由来反驳,但语气里那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急躁和抗拒,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陈锋心里门儿清,他知道凌曜在怕什么。他叹了口气,把那张拍得最清晰的、显示账本惨烈状况的照片推到凌曜眼皮底下。
“老凌,你看看,仔细看看。这玩意儿,除了顶尖的古籍修复师,谁还有本事从它嘴里掏出话来?其他专家?大学里的教授?他们碰过这种被水泡过又被血糊过、一碰就碎的几百年前的破纸吗?时间不等人啊兄弟!”
他指着照片上那些模糊的墨迹和顽固的污渍:“这里面很可能藏着主谋的身份、资金流向、下一次交易的时间地点!早一天破解,就可能多阻止一笔黑钱流通,甚至可能抓到那条大鱼!晚一天,可能就什么都没了!这个责任,你我来担?”
凌曜沉默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作为一名资深刑警,他比谁都清楚这本破烂账本可能蕴含的价值,也清楚时间的重要性。职业素养和责任感,与他内心深处对再次面对那个人的恐惧,激烈地交锋着。
他试图从专业角度找出否定这个方案的硬性理由,却发现陈锋是对的。对于这种极端脆弱、需要极致耐心和专业技巧才能处理的特殊“证物”,顾珩…确实是目前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最佳选择。
他的拒绝,毫无专业依据,纯粹源于私人情感。
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难堪的无力。
陈锋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见好就收。他拍了拍凌曜的肩膀,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案子要紧,个人的那点小别扭,先放一放。我这就以市局刑侦支队的名义,正式联系博物院文献修复中心,发函请求技术支援,指名邀请顾珩专家参与。”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曜一眼:“到时候,恐怕还得你这位侧写专家从旁协助,毕竟涉及到案情分析和信息提取的方向把握。你们…正好可以‘合作’。”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略微重了些。
凌曜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他知道,陈锋已经决定了,而且于公于私,这个决定都是目前最正确的。
他无法拒绝。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所有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刑警面对案件时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先把案卷和物证的高清扫描件发给我。”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有些过分的冷静,“我需要先了解具体情况,评估信息残留的可能性和大致方向。至于…”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至于邀请专家的事,按程序办吧。”
这等于默认了。
陈锋目的达到,脸上露出笑容:“得嘞!就知道你分得清轻重!我马上去办!”
他拿起卷宗,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帮凌曜带上了门。
分析室里重归寂静。
凌曜却再也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的数据模型。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
震惊、抗拒、恐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已久的期待。
那些被他强行冰封的往事,伴随着这个名字,再次狂暴地涌动起来,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
顾珩。
竟然要以这种方式,再次相遇。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场不可避免的、冰冷而尴尬的重逢。而案件的齿轮,却已经无情地开始转动,推着他们,走向那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未来。
陈锋回到办公室,立刻拿起电话,脸上带着一种“我为兄弟操碎了心”的得意笑容,开始联系博物院文献修复中心。
重逢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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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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