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两人之间的绳索。
封清盈回栖川溪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每次回来时,眼底都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意。
她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勉强,明明立春已过了一个月,天气也逐渐转暖,可她的指尖却愈发冰凉,像是一步步被抽走了温度。
那栋别墅里的每一句话,都在逼她离开他。
江系知道。
可他没问。
他只是在她沉默地进门时,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指腹摩挲着她后颈绷紧的弧度,然后低头吻住她,像是要把所有未出口的痛楚都吞下去。
床榻间,她常常做着做着就哭了,眼泪无声地滑进鬓角,而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吻去她眼角的湿意,直到自己的眼眶也烫得发疼。
他们用身体倾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绝望,仿佛只要贴得够近,就能骗过命运。
可天亮之后,分离仍在倒计时。
这些天来,每次还未踏进别墅门,封清盈就能提前猜到封容山和朱明琬要对她说的话。
派专人去请她。
教育完后又送走她。
今天的话照样是上次听过的。
封容山的声音裹挟着威压砸下来,像一记记闷雷滚,“订婚还有不到两个月。”
“我容忍你荒唐了半年,已经是底线。”
换作是之前,她只会默默听着,然后说“我知道”。
可现在呢。
她累了。
她生来就是封家的女儿,从会走路起就懂得权衡利弊,深谙爱情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她也从未想过要为了江系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可为什么连这点贪心都不被允许?
封容山手指叩在红木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最迟下周,你们必须分手。”
“我不想和我爱的人分开,”封清盈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膝盖,每个字都轻,“我只是想嫁给我爱的人。”
“你才17岁,你懂什么爱情?”
封容山起身,“你要放弃你现在的生活?”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讥诮,“为了爱情?”
“为了一个普通男人,你甘愿放弃你现在的生活?”
“他能给你买爱马仕的白房子吗?”
“老子把你用钱把你养这么大,你要当穷人!”
“不可能!”封清盈霍然站起,高跟鞋在地毯上碾出深坑,“我绝不可能放弃我的生活!”
她下颌扬起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联姻我不反对,但不能推迟吗!”
“你知道联姻意味着什么!”封容山怫然大怒,暴怒让他的面容扭曲,“项目、股价、董事会……”
“哪一样能容得你任性!”
封清盈红着眼大吼:“我不信没有别的办法!”
“不孝女!”封容山指着她的手在发抖,“来人!”
“带小姐回老宅!”
“带小姐回去对着祖宗牌位好好反省!”
管家无声地推开门,廊下的穿堂风卷着雨气扑进来,封清盈站在廊下,雨水斜飞进来,打湿她的裙摆。
多可悲,这所谓的上流婚姻。
金钱堆砌的牢笼,利益编织的枷锁,连亲吻都要计算价值。谈门当户对,谈强强联合,谈股票和地契,却唯独不谈爱情。
多可笑。
她封清盈生来就站在金字塔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连选择爱人的权利都没有。
那些珠宝华服,豪宅名车,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镣铐,锁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这座金丝笼里,连真心都要称斤论两。
她只是想留住他,用她的方式。
封容山说得对,联姻是必然的。
可她不信,凭她的手段,会找不到两全的法子。
江系那么聪明,只要他肯争,肯等……
雨越下越大,玫瑰花瓣零落成泥,管家撑着伞在一旁静候,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
她想起那个大平层,想起自己可以光着脚踩在大理石瓷砖上,可以随意把腿搁在茶几上,头发乱蓬蓬地也用不在乎。
在那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可以窝在沙发里吃零食碎屑掉一身,可以穿着江系的衬衫晃荡一整天,甚至可以在吵架时摔枕头大骂江系。
而江系只会挑眉看她,笑得宠溺,然后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吻到她消气为止,顶到她服气为止。
可回到封家,她就必须重新戴上那副完美的面具。
裙摆要垂得恰到好处,笑容要含蓄得体,连喝汤时勺子碰触碗沿都不能发出一丝声响。
她贪恋的哪里是爱情本身?
她贪恋的是在江系身边,那个真实、自由的自己。
不必端着优雅,不必永远得体,不必连笑容都精心丈量弧度,她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痛了哭,开心笑,生气了就骂脏话。
可偏偏,连这点奢侈都要被剥夺。
封容山要她做回那个完美的封家小姐,闻家要她当个合格的未婚妻,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该怎么做,却没人问过她想要什么。
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枷锁。
年少时的爱,总是天真得近乎悲壮。
以为只要够爱,就能跨越门第,打破阶级,对抗整个世界。
那时候他们在暴雨里拥吻,在深夜的街头手牵手散步,在被褥里相拥许下幼稚的誓言。
仿佛爱能战胜一切。
可现实终究会来。
年少时以为的一切,不过是成人世界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
三天后,江系才见到了封清盈。
她一推开门,他就察觉到了异样。
封清盈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到他面前,手指颤抖着解开自己的衣扣,一颗,两颗……布料全部滑落在地,像某种无言的决绝。
她跨坐到江系腿上,睫毛还湿着,指尖死死攥着他的肩,声音哑得不成调,“江系……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们要个孩子……”
他呼吸一窒,掌心贴在她后腰,却迟迟没动。
她发狠似的咬住他肩膀,眼泪洇进他衣领,滚烫得像要灼穿皮肤,“你连这个都不肯给我?”
江系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收拢手臂,将封清盈按进怀里吻,“……不能。”
他不能。
他不能用一个无辜的生命,去赌他们之间早已注定的结局。
她不该被束缚。
封清盈的眼泪砸在他颈侧,江系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克制才没松口,她的手指掐进他后背,哭得发颤,而他能做的,只是更紧地抱住她,仿佛这样就能把溃散的温度重新捂热。
不能让她因为一个孩子,被钉死在“母亲”的身份里;不能让她未来某天,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眼里没了光;更不能让她某一瞬间会后悔当年为爱冲动,自己亲手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吻她湿漉漉的睫毛,指尖梳过她凌乱的长发,将那些泣不成声的“我们要个孩子”都咽进喉咙里,化作血淋淋的碎渣。
她该是天上最恣意的风。
而非困在人间牢笼里的金丝雀。
哪怕这风,终将吹向没有他的远方。
如果……
如果他是江少爷,那他一定会娶她。
他会为她对抗家族,会为她放弃继承权,会牵着她的手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告诉所有人:“我只要封清盈。”
可现实是,她才是那个金枝玉叶的封家大小姐。
所以他不能。
不能看着她为自己放弃优渥的生活,不能看着她从云端跌落,更不能看着她后悔为了爱情,失去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因为她是女人。
这个世道对女人太苛刻。
男人为爱疯狂叫痴情,女人为爱疯狂叫愚蠢;男人放弃家业是浪漫,女人放弃家业是笑话。
他宁可被她恨一辈子,也不要她将来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看啊,那就是为了爱情一无所有的封家小姐。”
封清盈该活成什么模样?
她该穿着高定礼服站在宴会厅中央,享受众人仰望的目光;该漫不经心地刷卡买下拍卖会的压轴珠宝,连价格都懒得细看;该永远高傲地扬起下巴,做那个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束缚的封家大小姐。
而不是跟着他吃苦。
不是在茶余饭后成为别人嘴里“为爱昏头的笑话”。
他要她永远光鲜亮丽,永远肆意张扬。
哪怕这份耀眼,从此与他无关。
……
还有一个月。
这期间,只有封清盈一次次地被送回家谈话。
封家当然不会来见他。
他算什么东西?
也配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亲自出面?
甚至没有派来一个助理。
江系算什么啊。
封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
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被扫除的资格都没有。
最终来见他的,只有闻亭越。
“江系,你是个聪明人。”
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他抬眸,目光平静,“封家是不会来见你的。”
“因为你不配。”
咖啡杯里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江系的表情。
闻亭越微微倾身,嗓音低沉而笃定,“你识大体。”
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如利刃刺入心脏。
“但你会困住她的。”
江系沉默地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闻亭越说得对。
他的爱,会成为她的牢笼。
留不住她,但可以放她走。
……
于是,江系开始精心编织谎言。
亲手导演了一场最残忍的告别。
戏要做真,做全套,才能让封清盈彻底死心。
在找谁来演这场戏时,何黛佳主动站了出来。
何黛佳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封清盈见过我和你在一起,比起你和陌生人,她更容易相信我们。”
江系皱眉:“不行。”
何黛佳喜欢他。
可他不喜欢何黛佳。
他不想把何黛佳卷进来,更不想利用她的感情。
封清盈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
若封清盈信了,那么何黛佳日后绝不会好过。
可他也知道,封清盈太聪明,稍有破绽就会被她识破,所以他必须让她彻底死心,让她亲眼看见最残忍的画面,让她相信,他是真的不爱她了。
可……
他真的不能利用一个无辜的人。
更不能让何黛佳承受封清盈的怒火。
“如果封清盈真的爱你。”何黛佳却笑了笑,眼神通透,“那么……她就会放过我的。”
“爱屋及乌。”
“你相信封清盈吗?”
江系了沉默寡言很久,最终点头。
他亲手把刀递给了何黛佳,也递给了自己。
这场戏,终于有了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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