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某座纽约教堂,彩绘玻璃将最后一缕夕阳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影,哥特式的穹顶下,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浮动,长椅上零星的烛火摇曳,在石壁上投下飘忽不定的影子。
远处似乎传来清润的男声,念诵着模糊不清的词句,那声音时远时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
石柱间的回音将每个字都拉得很长,长到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烛光突然剧烈晃动,在某个瞬间,仿佛映照出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圣坛前。
但定睛看去,那里只有一尊沉默的圣母像。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一阵穿堂风忽地掠过。
所有的烛火同时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彩绘玻璃上的圣徒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悲悯地注视着空荡荡的长椅。
远处传来教堂大门关闭的闷响。
仔细听去,那男声像是从未存在过。
**
曼哈顿某顶级公寓。
封清盈刚放下怀里的闻佳浔,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闻亭越推门而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微微松开。
“一大早出去,中午回来,”她头也不抬,手指翻过一页书,“没去工作?”
他摇头,弯腰抱起扑过来的闻佳浔,“没有。”
她这才抬眼扫了他一下,目光又落回书页,“去哪儿了?”
“教堂。”闻亭越把闻佳浔举高,小姑娘咯咯笑起来。
“无聊。”封清盈冷笑一声。
闻亭越没接话,把闻佳浔放回地毯上,“佳浔还想多待几天再回国。”
她合上书,眼神锐利地睨他,“你确定是佳浔?”
他沉默下来,低头整理闻佳浔的衣领。
夜深,闻亭越哄睡了闻佳浔,走到客厅。
封清盈正靠在沙发上看文件,他突然坐到她身边,毫无预兆地扣住她的腰,狠狠吻了上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开。
封清盈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滚。”
“我们之间不能有性生活了是吗?”他的声音沙哑。
“闻亭越,”她笑得冷漠,“那亲子鉴定就已经斩断了我对你的感情。”
“我说过,我爱恨分明,敢拿敢放。”
他垂着头,低笑出声,笑着笑着,一滴泪砸在地毯上,“你真的爱我吗?说不爱就能不爱吗?”
她反唇相讥,“你真的爱我吗?”
“你说你爱恨分明,那你告诉我。”闻亭越抬起头,眼神阴沉,一字一顿,“为什么当年回国后还要和江系上床?”
“他活好。”封清盈摔回沙发,优雅地翘起腿,红唇轻启,补充道,“比你好。”
闻亭越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嗤笑一声,起身离开。
客厅门关上的瞬间,封清盈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转头望向窗外,曼哈顿的灯火璀璨如星,却照不进她漆黑的眼睛。
……
纽约的冬夜寂静而漫长。
封清盈独自躺在主卧的大床。
这近两周来,他们在女儿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早餐时自然的亲吻脸颊,出门前体贴的拥抱,晚餐桌上默契的相视而笑。
可每当闻佳浔睡着后,闻亭越就会沉默地回到客房,而她会反锁主卧的门。
**?
封清盈盯着天花板冷笑。
那种东西早就在无休止的猜忌与争吵中消磨殆尽了。
二十五岁。
这个数字浮现在脑海。
她马上就25岁了,她25岁就拥有令人艳羡的人生。显赫的家世、完美的婚姻、可爱的女儿。
可此刻躺在价值百万的床垫上,封清盈只觉得空虚得可怕,窗外传来远处警笛的鸣响,忽远忽近,像极了她飘忽不定的思绪。
她将脸深深埋进鹅绒枕头里,昂贵的真丝面料贴着肌肤,冰凉又光滑。
窗外纽约的灯火依旧璀璨,那些摩天大楼里不知有多少人和她一样,被困在金丝笼里辗转难眠。
她当然不会放弃封家千金的身份,不会放弃闻太太的头衔,更不会放弃那些令人艳羡的财富与特权。这些是她与生俱来的枷锁,也是她赖以生存的氧气。
可每当深夜独处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束缚感就会如潮水般涌来。
她的人生,从来就不真正属于自己。
二十五岁,已经尝遍了别人一辈子都未必能拥有的奢靡,却也透支了普通人最平凡的快乐。
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个童话,公主用金纺锤刺破手指,沉睡百年。
现在她终于懂了,那或许不是诅咒,而是解脱。
活着,真是烦透了。
可她明天依然会戴上最完美的笑容,穿上当季新款的高定,扮演好封家大小姐、闻太太、闻佳浔母亲的角色。
就像她母亲那样,就像她祖母那样,就像这个圈子里所有光鲜亮丽的女人那样。
封清盈闭上酸涩的眼睛,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至少她还能拥有片刻真实的疲惫与厌倦。
天亮之后,她又会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封清盈。
**
闻亭越和闻佳浔马上就要回国了,可最近两三天,闻亭越总是时不时出门,却又不是去公司。
这天他回来,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像是被冬日的风浸透了一般。
“佳浔呢?”他站在玄关处换鞋,声音低沉。
封清盈走过来,声音随意,“午睡去了。”
他点头,径直往楼上走。
她出声伸手拦住他,眼神冷淡,“闻亭越,在外面有人可以,但要注意形象。”
“别被捅破了窗户纸。”她的语气平静,顿了顿,又补充,“双方父母那边,也要……”
“我没有婚内出轨,没有情人。”他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挑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闻亭越,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我只是提醒你。”
说完,封清盈转身走向客厅,懒洋洋地躺进沙发里,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闻亭越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只是去教堂。”
她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讥讽,“信什么教?”
他没回答,只是垂下眼睫,神色隐在阴影里。
她也没再追问,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无趣,无聊,寡淡。”
闻亭越缄默不语,转身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嘈杂的广告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封清盈盯着屏幕,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总觉得,闻亭越最近的行为有些奇怪,可她又懒得深究,也懒得去管。
她一点也不好奇。
毕竟,他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
清晨的肯尼迪机场,晨雾还未散尽,玻璃幕墙外的停机坪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封清盈站在值机柜台前,看着闻亭越弯腰为闻佳浔整理衣领,小姑娘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
“妈妈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闻佳浔仰起小脸,眼睛里盛着晨光。
封清盈蹲下身,将女儿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妈妈的工作在这里。”
“放心吧,”她凑近在闻佳浔脸颊上亲了一下,“妈妈会时不时回去看我们佳浔的。”
闻亭越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登机牌。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大衣,衬得身形越发修长挺拔,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
广播里开始播放登机提示。
封清盈站起身,拍了拍女儿的小肩膀,“去吧。”
闻佳浔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小姑娘的声音闷在她的羊绒大衣里,“妈妈要多回来陪佳浔!”
封清盈摸了摸闻佳浔的发顶,抬眼看向闻亭越。
他适时地上前牵起佳浔的手,“该过安检了。”
三人向安检口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航站楼里格外清晰,封清盈的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节奏平稳得不带一丝犹豫。
在安检线前,闻亭越转身,“照顾好自……”
“我知道。”她打断他。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佳浔挥舞着小手,“妈妈再见!”
**
冬日的清晨,教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彩绘玻璃透进淡蓝色的晨光,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与寒冷的气息交织。
一旁空荡的长椅上积着一层薄灰,唯有最前排的座位前,隐约可见两个模糊的压痕,像是刚刚有人在此落座又离去。
老牧师站在圣坛前,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应某个看不见的人。
“恨是记得最牢的方式。”
“你总是这样固执。”
“你现在肯愿意原谅了自己吗?”
苍老的声音在穹顶下轻轻回荡。
烛台上的火焰齐齐摇曳。最中央的那支白蜡烛,蜡泪缓缓滑落,在银质烛台上凝结成奇特的形状。
牧师浑浊的双眼望向虚空中的某处,“有些路。”
“注定要独自走完。”
阳光渐渐偏移,照亮了角落里的告解室。
"Love is just a history that they may prove."
"And when you're gone."
"I'll tell them my religion's you……"
牧师闻声抬头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Líberate mi amor."
彩绘玻璃开始透出诡谲的幽光,远处继续传来飘渺的声音,却在转角处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响起。
"J'veux pas mourir toute seule."
石阶上的积雪留着半枚脚印,转瞬便被新雪掩埋。
铁艺长椅上的露珠悬而未落,倒映着一个模糊身影,眨眼的功夫便消散无踪。
管风琴的余韵在廊柱间游荡,却找不到弹奏之人。
窗外的雾更浓了,将整个教堂笼罩在似梦非梦的氤氲之中。
晨祷的钟声响起时,教堂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当老牧师转头望去,只见门扉微微晃动,门槛上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圣徒的眼睛流下一滴血泪,但转瞬之间,那痕迹又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光影的玩笑。
远处管风琴奏响一个残缺的和弦,而后重归寂静,教堂大门微微晃动,发出吱呀声响,却不见有人进出。
长椅上积落的灰尘,不知何时显现出几个模糊的指印,又很快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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