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令时的纽约街头,寒风卷着碎雪掠过摩天大楼的间隙,封清盈握着手机站在十字路口,耳边助理汇报的财务数据化作一串模糊的音节,红灯刺目地亮着,她视线漫无目的地掠过对面涌动的人潮。
马路对面,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静立在人群中。
剪裁考究的衣摆垂至膝间,露出里面笔挺的黑色西装,没有戴围巾,苍白的脖颈与锋利的下颌线构成一道冷冽的弧度。
风吹乱那额前的黑发,发丝间隐约可见狭长的眼睛,那双眼的眼尾天然上扬,此刻正隔着车水马龙,直直望向她。
封清盈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仿佛有人往她血管里注入了冰水。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像是两个从不同时空偶然交汇的旅人。
助理的声音仍在源源不断地从听筒传出,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纪的厚重冰层。
红灯开始闪烁,车流渐缓,而那道目光仍牢牢锁住她,如同利刃剖开她所有伪装。
她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气,双腿像是生了根般无法移动。
这一刻,纽约的喧嚣、冬日的严寒、往昔的恩怨统统化作虚无。
唯有那双眼睛。
那曾在她梦里出现过的眼睛。
真实得令人战栗。
封清盈猛然回神,大脑还未做出判断,双腿已先一步迈出,尖锐的刹车声骤然撕裂空气,刺耳的喇叭声震得耳膜生疼。
下一秒,她被一股力道拽回人行道,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紧握着她的手臂,眉头紧蹙。
“女士,您这样很危险。”英语带着浓重的北欧口音。
封清盈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深水中浮出。
那辆险些撞上她的出租车疾驰而过,司机探出头骂了句脏话,周围几个等待过马路的行人也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您的脸色很不好,”男人仍未松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摇头,挣脱开对方的手,强迫自己平稳呼吸,“没事。”
随即抬头看向马路对面。
那里只有匆匆行走的陌生人,黑色大衣的身影如同被阳光蒸发的晨雾,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膝盖突然发软,她踉跄了一下。
男人再次扶住她,“小姐,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必。”她回答,却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
多可笑。
她居然在纽约的街头,看见了江系?
这算什么?压抑多年的感情终于反噬了吗?还是说,她潜意识里始终不愿接受他的死亡?
喉咙里涌上一阵荒谬的笑意,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真的不用帮忙吗?”男人仍在追问。
封清盈挺直腰背,细高跟鞋稳稳踩在积雪上,她拢了拢散落的长发,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谢谢,我很好。”
转身离开,她的步伐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仿佛方才的失态,不过是冬日里一个荒诞的错觉。
积雪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咯吱声,某种尖锐的疼痛从胸腔炸开,这究竟是曼哈顿冬日的幻觉,还是她终于被记忆的幽灵追上?
……
从那天起,江系便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每一个闭眼的瞬间,他都会出现。
哪怕只是午间小憩的片刻,她也会坠入那个循环往复的梦境。
纽约街头,车流穿梭,他站在对面,黑色大衣被风掀起一角,目光穿过喧嚣,直直望进她的眼底。
她惊醒时,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腔。
白天,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
公园拐角处,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转身离去,背影与他如出一辙;某辆疾驰而过的车里,驾驶座的侧脸一晃而过,下颌线条凌厉得令她窒息;商场奢侈品店的玻璃倒影中,似乎总有他的轮廓一闪而逝。
她每次都会吓得猛地回头,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孤独地映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这是报应吗?是江系从地狱里爬出来,专门为她定制的诅咒吗?他是不是早就料到,她这辈子都逃不开他的阴影?
哪怕他死了,也要夜夜入梦,用那双眼睛拷问她的灵魂。
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冷水拍打着苍白的脸,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像极了那日在街头不受控制落下的泪。
镜中的女人眼下泛着青黑,曾经骄傲的眼神如今布满血丝。
“出去……”
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嘶哑,“从我脑海里出去……”
但夜晚降临,当她疲惫地合上眼,他又会准时出现在梦里。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视,同样的——
无法触及。
……
她开始用工作麻痹自己,让会议、报表、谈判填满每一分钟清醒的时间。
可每当她合上眼,江系就会如期而至。
永远站在马路对面,永远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望着她。
连续三十多个夜晚,同样的梦境反复上演,像一部卡带的电影,永无止境地循环。
直到某个清晨,她在会议室里突然眼前发黑,手中的咖啡杯砸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上她昂贵的裙身,助理唐令芮惊慌地扶住她,“封总,您需要休息。”
她终于去找了心理医生。
那位医生说了很多专业术语:创伤后应激、潜意识投射、未完成情结……
每一个词都像锤子敲在她太阳穴上。
最后,医生建议她暂时离开纽约,去开阔的地方散心。
……
仲夏。
25岁生日当天,她选择自驾游。
行驶在无人的草原公路,金黄的草浪在风中起伏,地平线处的天空蓝得刺眼,就在她漫无目的地行驶时,一座白色的小教堂出现在视野里。
尖顶、十字架、彩绘玻璃窗,朴素却宁静。
她想起闻亭越年初频繁出入教堂的样子。
她不信教,至少不信西方的神。
但此刻,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车,推开教堂斑驳的木门。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长椅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斑,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位年迈的牧师在擦拭圣坛。
听到脚步声,牧师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迷路了吗,孩子?”
“只是来看看。”封清盈轻声回答。
牧师没有多问,只是继续擦拭着烛台。
她在教堂里慢慢走着,抬头看穹顶的壁画,最后停在告解室前,“神父。”
“如果总是梦见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是怎么回事?”
牧师停下动作,望向她,“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她沉默片刻,“曾经是我的爱人。”
“梦境是心灵的镜子,”牧师的声音很轻,“也许你的灵魂在试图告诉你什么。”
“比如?”
“比如……你还有未说完的话,未流完的泪,或者未放下的执念。”
封清盈倏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如果那个人已经死了呢?”
牧师静静地看着她,“那么,你该问问自己。”
“为什么你的心,还不肯让他安息?”
彩绘玻璃上的圣母像垂着眼,悲悯地注视着这一切。
窗外,草原的风呼啸而过,卷起一片枯黄的草叶,粘在教堂斑驳的外墙上。
回去的路上,草原的风呼啸着掠过车窗,她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思绪翻涌。
回到家,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难道牧师是在暗示她必须直面江系的死亡?要她像个俗套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找到他的墓碑,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痛哭流涕,把那些未说出口的恨、遗憾、甚至爱,统统倾泻而出?
不,不可能。
她绝不相信江系会自杀。
那个曾经和她并肩而立、眼里永远带着讥诮笑意的男人,怎么可能脆弱到选择自我了断?
她太了解他了,或者说,她以为自己了解。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的思想、她的骄傲、她的生存法则,早已潜移默化地刻进他的骨血里。
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生命?
他应该比她更清楚,死亡是最无用的逃避。
她不信。
不是无法接受,而是根本不相信。
但她相信江系,相信他的骄傲,相信他的固执,更相信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狠劲。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悄无声息地消失?
所以,他不可能会死。
窗外,夜色如墨,星光稀疏。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直到天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江系不会死。
如果连她都承认他的死亡,那这世上就真的再也没人记得他了。
可这样安慰完自己,她就蜷缩在床角,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痛楚。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真丝床单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为江系的死而哭。
不是愤怒,不是怀疑,而是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悲伤。
他们真正相爱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可那份痛却像陈年的烈酒,在岁月里愈发醇厚刺喉。
十几岁时的恋爱,本该是夏日里的一场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为什么江系留下的痕迹,却像刀刻斧凿般深深刻进她的生命?
最痛的不是失去,而是终于承认失去时,才发现那些以为早已遗忘的瞬间,其实一直都在血液里流淌。
窗外,纽约的夜空开始飘雪。
雪花无声地落在玻璃上,又悄无声息地融化。
就像那个少年,曾经那么鲜活地存在过,如今却连痕迹都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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