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武侯的梆子声刚过三响,沈青梧便听见巷口传来铁蹄踏水的 “嗒嗒” 声,混着雨停后檐角滴水的 “嘀答” 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吹灭油灯,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摸到门后,指尖在门闩上悬了片刻 —— 方才靖王离开时,那侍卫秦风的目光在绣坊后巷多停了一瞬。
“姑娘,要不要插门?” 春桃抱着刚收好的《寒江独钓图》,画轴在怀里硌得她肋下发疼。方才沈青梧让她把画藏进灶房的柴堆,她蹲下去时,后腰衣料下的凸起蹭到柴草,引得旧伤又隐隐作痛。
沈青梧没回头,耳尖捕捉着巷子里的动静。那铁蹄声在巷口顿了顿,随即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解披风。她忽然想起萧彻披风下摆沾着的泥点 —— 那是西市特有的青黑色淤泥,混着雨珠时会泛出暗绿。
“去把后院的柴刀拿来。” 沈青梧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门闩上划出细痕。三年前她初到京城,就是凭着这手听声辨位的本事,在乱葬岗躲过了野狗的撕咬。
春桃刚摸到灶房门口,巷子里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沈青梧猛地拉开门闩,月光下赫然躺着个黑衣人影,后心插着支短箭,箭羽上沾着的银线在风里微微颤动 —— 那是她绣坊特有的冰蚕丝。
“姑娘!” 春桃的惊叫声卡在喉咙里,怀里的画轴 “哐当” 落地。画绢散开的瞬间,老翁蓑衣上的云纹图腾在月光下舒展开来,像只展翅的玄鸟。
沈青梧反手捂住春桃的嘴,指腹按在她颤抖的唇上,目光如探灯般扫过黑衣人的靴底。那千层底的纳线方式带着明显的军营痕迹,与三年前南疆叛乱时查获的叛军靴履如出一辙。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那人紧握的右手里,攥着半片染血的绣帕,帕角绣着的银鳞小鱼缺了只眼。
“去拿碱水和皂角。” 沈青梧蹲下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水洼,映出她眼底的寒意,“动作轻点,别惊动街坊。”
春桃端来铜盆时,看见沈青梧正用银簪撬开黑衣人僵直的手指。那半片绣帕展开来,鱼眼处的赤金点染被血渍晕成暗红,却依然能看清缺角处露出的半枚十字针脚 —— 是她今早刚卖给布庄王婆子的那方。
“这是…… 王婆家的帕子?” 春桃的声音发颤,指尖不小心碰翻了铜盆。她慌忙去扶,却踩在水洼里打滑,差点撞翻柴堆,碱水溅在黑衣人手腕上,竟冒出细密的白泡。
沈青梧瞳孔骤缩。北细辛的汁液遇碱会产生蚀痕,这黑衣人定是接触过王婆子。她忽然想起王婆子今早说过,傍晚要去给住在东城的侄女送绣品,而东城正是靖王府的方向。
“把灶房的炭灰拿来。” 沈青梧抽出黑衣人后心的短箭,箭杆上刻着极小的 “魏” 字。她用银簪刮下箭簇上的铁锈,混着炭灰在帕子空白处涂抹,原本空白的绢面上渐渐显出淡青色的字迹:“云纹现,旧部集”。
春桃突然 “啊” 了一声,捂着肚子干呕起来。沈青梧瞥见她后腰衣料下的凸起,形状古怪。待春桃弯腰时衣摆上卷,才露出那道青紫色疤痕,竟与黑衣人的脖颈瘀痕如出一辙。
“这是……” 沈青梧的声音顿住,想起春桃说过三年前被 “戴玉扳指的贵人” 救下的往事。
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青梧迅速将半片绣帕塞进袖中,把黑衣人拖进柴房。春桃刚掩好柴门,就见秦风举着火把站在门口,披风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出深色的圆点。
“沈姑娘还没歇息?” 秦风的目光扫过敞开的灶房,火光在他刀疤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我家王爷怕姑娘夜里不安生,让属下回来看看。”
沈青梧侧身让他进来,指尖在袖中捏紧了那枚藏着迷药的银针:“劳烦侍卫大哥了,刚收拾完绣品,正准备歇息。” 她故意让裙摆扫过门槛,沾着的炭灰在地面画出浅浅的弧线,恰好遮住柴房门口的血迹。
秦风的目光在灶房逡巡,停在柴堆露出的画轴边角上。沈青梧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关节处有层厚茧,像是常年握刀的人才会有的痕迹。
“这画轴倒是别致。” 秦风弯腰拾起春桃掉在地上的《寒江独钓图》,画绢上的云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他用刀柄轻轻敲击画轴,发出空洞的回响,“里头像是藏了东西?”
沈青梧只觉心脏猛地撞向喉咙,指尖沁出冷汗,面上却漾开温和的笑意,眼底的惊涛全被长睫掩住:“不过是幅寻常绣品,侍卫大哥要是喜欢,改日民女送您一幅。” 她伸手去接画轴,递画轴时手腕微颤,银簪不慎滑落,“叮” 地掉在地上。
秦风弯腰捡簪时,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目光扫过灶房四角。那簪头雕着半朵玉兰,与沈青梧绣屏上的图案一般无二。他捏着银簪的指腹摩挲着簪头,忽然道:“沈姑娘这手艺,倒像宫里出来的。”
“不过是瞎琢磨的。” 沈青梧接过银簪,插进鬓间时故意偏了半分,“侍卫大哥说笑了。”
“夜深了,不打扰姑娘歇息。” 秦风将画轴放回桌上,转身时披风扫过铜盆,溅起的水珠落在炭灰上,显出淡淡的血色。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了,王爷让属下转告,三日后请姑娘去王府丈量屏风尺寸。”
沈青梧送走秦风,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冲进柴房,拉开柜门时,见黑衣人胸口起伏微弱,后心的箭杆因软甲阻隔只入肉半寸。想来他是听见秦风脚步声,强撑着挪动躲进柜门的。地上留着个用血画的歪扭箭头,指向灶房的烟囱。春桃举着油灯凑过去,惊得差点脱手 —— 烟囱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最上头一行是:“太医院有内鬼”。
“姑娘,这……” 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忽然想起今早王婆子说过,她侄女在太医院当药童。
沈青梧用银簪刮下烟囱里的烟灰,混着水抹在墙上,那些小字渐渐连成句子:“十年前巫蛊案,魏庸借太医院药材伪造证据,旧部欲于七月初七起事。”
窗外突然响起雁鸣,沈青梧抬头看见只信鸽落在檐角,腿上绑着的字条在风中飘动。她认出那是北漠的信鸽,去年那北漠商人买防风草丝线时,曾说过 “魏太傅的人常来边境收药材”。
信鸽腿上的字条写着:“魏庸之子在北漠边境囤积药材,似为制作蛊毒。” 沈青梧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 “三种药”,防风、独活、北细辛,皆是制作蛊毒的引子。
春桃指着灶台上的水壶:“方才…… 方才我给那黑衣人喂过水。” 沈青梧冲过去打翻水壶,壶底残留的水迹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蓝光 —— 是用独活汁液泡过的。
黑衣人突然剧烈挣扎,嘴里发出 “呜呜” 声。沈青梧割开他嘴里的布条,他喘息着道:“魏庸知道你藏了…… 藏了太医院的账册……” 话未说完便晕了过去,领口露出的玉佩滚落,竟与萧彻的玉扳指是同一块玉料雕琢而成。
沈青梧割开黑衣人的绳索,将那半片绣帕塞进他手里:“从后窗走,去太医院找王药童。” 她看着黑衣人踉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将灶房的火塘捅旺,烟囱里冒出的黑烟在月光下扭曲成蛇形,像极了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春桃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后腰的旧伤让她直抽冷气。“姑娘,救我的贵人…… 会不会和王爷有关?”
沈青梧没回答,指尖抚过袖中那半片绣帕。灶房的火光突然摇曳起来,映在帕子上 “七月初七,太医院后院” 的字迹,正被她指尖渗出的血珠一点点晕染开来,像朵在暗夜里绽放的血色玉兰。
窗外的孔明灯突然坠落,在巷口燃起小小的火光。沈青梧知道,从她放走黑衣人的那一刻起,这场持续了十年的迷藏,终于要见真章了。而她不知道的是,靖王府的书房里,萧彻正用银簪刮着玉佩上的檀香,秦风站在一旁禀报:“魏庸的人果然动了,那黑衣人本是刑部安插的线人。”
萧彻望着窗外坠落的孔明灯,指尖在案上的绣样上敲击,那里用朱砂圈着凤凰尾羽的月牙形空白。他忽然想起沈青梧手腕上的疤痕,与十年前太医院那场大火中幸存的女婴画像,竟完全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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