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莫大娘嘴角扯出抹苦涩，草茎颓然脱手。
“水乡的水啊，养人，也吃人……”她的目光穿破窝顶，声音陡然落寞。
“上月端午，我刚给小宝剥好肉粽，想着节里香火旺，就带她去宝稷山上拜拜菩萨。刚在应天塔院外头歇脚，就听见轰隆几声炸雷，跑出去一看，远处天边水花激起数丈高，”大娘瞳孔猛缩，仿佛又回到了那日。
“水浪从钱塘江入海口那边滚过来！脚下地皮筛糠似的抖！我死死搂住小宝缩在大石头后，心直撞嗓子眼儿！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那水墙从钱江口子碾过来了！”
“劲儿刚缓，我就扒着石缝儿往北望——天爷嘞！”莫大娘声音拔尖，颤栗着比划：“那哪是潮水！是海！整座海都竖起来了！比宝稷山还高，黑压压遮了天，冲着仁和县江岸砸下来！”大娘通红的眼眶里泪花儿在打转。
“那毁天灭地的架势，带累着西湖也发了狂！平日温吞吞的水，一下子开了锅！浪头蹿起丈高，一口吞了白公堤！画舫、渔船，浪一卷就碎了！房子草垛似的倒，人……人跟下饺子似的掉进黄汤里。” 泪水滚过莫大娘沟壑纵横的脸颊。
“钱塘门外的小营巷，早喂了龙王！”
“水头稍弱，我拖着小宝下山，家？影都没了！满耳都是乡亲的哭嚎……” 大娘眸色忽地一亮，“就在清波门外乱哄哄的逃难人堆里，我一眼瞧见了阿虎！他端午在城里做泥瓦活，地动差点被埋了！硬是从塌了半边的钱塘门挤出来，一路来寻我们……老天啊，总算睁了回眼！”
莫大娘神情恍惚，一把搂过小宝。小宝乖巧地捏着手里的草编蚂蚱，撇着嘴角，眼中包着泪。
“家没了，田淹了，留在杭州只有饿死。我们跟着逃荒的人群，贴着海边往南蹚。听说永嘉郡靠海，永嘉江口子有大片江涂。这不，一家三口硬捱到这儿，”
莫大娘疲惫的眼中透着坚韧，“就指着在这永嘉江口的泥滩上，刨个新窝来。再难啊，也得把小宝拉扯大不是！”她轻轻拍着小孙女儿的胳膊。
青昭静静听着，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莫大娘喘息片刻，幽幽语声又起：“听仁和县逃来的后生说，那不是天灾，是天罚！神仙打架，凡人填坑！”
“是那青城山来的白娘娘，跟金山寺的禅师斗法！斗得天昏地暗！雷峰塔摇，金山钟响……那声儿，能把人魂儿震散架！”
西湖！白娘娘！金山寺！
青昭脑中轰地炸开那个冰冷洪水的梦！指尖抠紧腕上布条，布条渗出血迹，彻骨寒意攫住心口！
大娘神色突然敬畏起来。
“那后生说，眼看全要完蛋！好大一片青光出现，从最急最恶的浪头里，冲出一条青龙！就在那灭世的浪尖上，对着洪水…生生断了自己的尾巴！那尾巴化作一道青光直冲祸头！镇住了洪峰！那龙女……又变作青衣仙子，祭出件儿宝物，才将将阻断了洪水冲堤！”
大娘声音嘶哑，竭力描绘。“那宝物…让堤坝平地拔起！硬生生截断了最凶最恶的黄汤！”
她哽咽着，后怕与感激交织。
“水总算缓了，虽还在淹，可活下来的人…多了！半边天都染着血，混着青光。然后那青光，龙女娘娘就消失了……”
大娘声音低下去，肩膀晃了晃。
半晌，只剩气若游丝般的喃喃：“要不是龙女娘娘舍尾挡劫……我们哪能逃到这永嘉江滩涂上熬命呐！听说，活下来的人偷偷给她立了生祠。‘青灵娘娘’保佑唉！”
窝棚里一阵死寂。
“青灵娘娘…舍尾…” 老妇人含混的喃喃。
那“舍尾”二字，要刺进青昭尾脊深处！
“青儿！救灾！”嘶喊又一次在她耳畔炸裂！
素白的身影随之急速坠落，跌向无底深渊……阿姐！！！
记忆的堤坝轰然崩塌！
破壳时的冰冷粘腻，睁眼是阿姐盛着初阳的温柔眼眸……月华下眉间的清凉，是阿姐的手指在引导微弱的气息流转……荆棘刮破鳞片的火辣痛楚，是阿姐心疼的怀抱和清凉药草……雷雨夜洞中，枕着阿姐臂弯，那平稳的心跳是她混沌世界唯一的锚点……这些温暖的碎片，瞬间被尾脊骨深处悍然苏醒的剧痛碾得粉碎！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凄嚎冲破喉咙！
青昭整个身体佝偻成虾米，失控着痉挛在冰冷的草席上。
尾椎处那仿佛被活活斩断的剧痛，引爆了心脉深处的旧伤，撕裂般的窒息感瞬间攫住她！
青昭脸上血色尽褪，唇色惨淡，意识在剧烈痛楚中彻底陷入黑暗。
草席的冰冷刺入肌肤，最后映入她涣散瞳孔的，是莫大娘急切的面孔。
窝棚顶隙间，是一小片破碎的天空。
今晚开始准时发布！
一言难尽呐！
我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还有提前进审这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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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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