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血腥混着腐朽。
简陋的棚子下,徐谨言薄唇紧抿,正凝神处理一个伤者臂上的腐肉。焦尾趴在他腿上。
青昭步伐迟疑,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蹭到诊案旁,对着徐谨言专注的侧影,声音干涩道:
“徐大夫……好巧啊,今天还坐诊呢。”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尴尬,手指无助地揪着衣角。
焦尾闻声苦巴巴地抬头望向青昭。
徐谨言手中柳叶刀未停,精准剔下一小块腐肉。
他早就闻到了青昭的气息。焦尾在他腿上扭了半天,别以为他不晓得是为何。
他没有抬眼,从唇齿溢出一句冰冷的自嘲:“不巧。我这个嗜血无情的怪物,”顿了顿,“偶尔也神志不清,赎赎罪孽,证明自己配活。” 话毕,又割下块腐肉。
旁边等着换药的妇人,听见这话,再看看青昭瞬间难看的脸色,眼神一亮,饶有兴致地往前凑了凑。
青昭脸颊涨红,几乎想掉头就走。攥着衣摆的手指收紧,她又深吸一口气,重新望向徐谨言低垂的眼帘:
“那天……是我冲动了。” 她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眼神真挚,“是我浅薄。我……向你道歉。”
徐谨言持刀的手微微一滞。他依旧专注于伤口,语气更加疏离:“青昭姑娘若无事,请自便。徐某有病人。”
羞愤和委屈猛地冲上青昭心头,她就要拂袖而去。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自己那句“你这种怪物就是不配活!” ,脚步不由顿住。
道歉是她的事,原谅与否是他的事,她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羞恼委屈,瞬间消散。
“那日真的抱歉。我…想请徐大夫帮忙救治一人。”
青昭的声音恢复平静,深深看向徐谨言。
焦尾在徐谨言腿上哼咛不停,爪子把衣料挠抽了线。
徐谨言一个眼神扫过,焦尾立马蔫蔫地收了爪子。
良久,他才开口:“不巧。徐某有病人。”
青昭脸色一白,随即轻声道:“抱歉,打扰了。”话落,她脊背挺直,转身离去。
青昭转身时,周遭投来的戏谑目光,确实令她难堪。但这跟小宝的危在旦夕比,也只不过是心头一刺罢了。
毕竟是她出言不逊在先。
如今现成的大夫就在这儿,青昭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就此夭折。她想着那张死气灰败的小脸,突然忆起那晚栖身的山崖。那时她记忆尚未恢复,心烦意乱中,下意识忽视了崖边那抹阴寒生机。
如今想来,那里怕是生长着一株极其不错的灵药。又想到徐谨言一惯苍白的脸色,青昭心下稍定。不如采了灵药,再去道歉。即便他再拒,这药或许也能为小宝续上一线生机。
心念百转间,青昭衣袂翻飞,身形如风,径直掠向记忆中的山崖。
徐谨言余光瞥见那决绝的背影又一次消失在人群,眼神彻底黯淡。
青昭的道歉让他心头一颤,然而更深的恐慌随之涌上,让他本能地竖起尖刺。
林中那场决裂,他何尝不是在赌——赌她重情重义、赤诚坦荡,会因救命之恩留下,哪怕只是片刻的挣扎与犹豫。
那夜分别后,他在马车内枯坐了一宿,又候了一整个白日。可青昭的身影……就连怀里这只狗,都未曾回来瞅他一眼。
果真,她走得还是这般决绝。
徐谨言握刀的手微颤,刀刃偏离些许,案前的伤者皱着眉头,抽了口冷气,却咬紧着牙关。
徐谨言动作停顿,他抬头看着眼前皱起眉头的魁梧汉子,嘴角扯出一个歉意的弧度:“徐某……走神了,莫怪。”
汉子面上风霜满布,目睹了方才一幕。徐谨言眼中极力掩饰的不舍与挣扎,他看得分明。他安稳半生,一场洪水夺走了一切,如今孑然一身。
他目光落在徐谨言脸上,缓声道:“在下安稳了半辈子,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不过烂命一条。今日倒想多嘴一句,” 他眼神诚恳,“莫因一时迷障,遮蔽了本心才好。”
徐谨言怔住,他抬起头看向这位沉默隐忍的汉子,嘴唇翕动,终是无言。
汉子看了眼包扎好的手臂,冲其笑了笑,起身离开。
徐谨言压着翻涌着的心绪,草草看完最后几个病人,心不在焉地收好药箱。他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旁边看戏的妇人啧啧两声,拿着药走了。
徐谨言攥紧药箱。本心?他这样的人……自由尚不得,何谈本心?
相识不过半月,甚至对她的血有所图……却又对她生出莫名的嫉妒与羡慕。
那句“拨云见青昭”是真心,但他有所图也是真。
或许,她本就该这样明媚着离去,黑白分明着离去。他心底深处,大约也是认定了自己就是个……不配活的怪物吧。
他将药箱背起,漫无目的地穿过喧嚣渐歇的棚户地,走向斜阳里。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又孤寂,焦尾耷拉着脑袋,极不情愿地拖着步子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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