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谨言沉着脸，一口气走到山林深处才骤然停步。他背对青昭，负手而立，僵直的背影在溶溶月色下格外突兀。
今夜明月高悬，星子稀疏，银光倾泻如春水漫溢，仿佛要照进青昭心里去。
见徐谨言久久沉默，背对着她毫无动静。青昭抬眼望了望那弯皎洁明月，轻声开口：“今晚…谢谢你了。”
“你方才在笑什么！”几乎同一瞬，徐谨言转身，质问脱口而出。
“嗯？”青昭没料到他会主动开口，更没料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个。她眉头先是轻蹙，随即又舒展一笑。
这笑扎得徐谨言心口一缩，脸色更黑了。他恼怒道：“你又在笑什么！”
不料，青昭非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加眉眼弯弯，目光清亮地迎向徐谨言。
徐谨言脸色绷得死紧，心脏骤然跳得很快，藏在宽袖下的手指紧张地蜷起，掌心微微汗湿。今晚的青昭……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看着徐谨言明显慌乱却强作镇定的脸色，青昭终于像是笑够了。她敛了笑意，神色柔和而郑重：“真的很谢谢你。不论是之前你救过我，还是今晚你救了小宝，真的很谢谢你。”
徐谨言看着突然又正经起来的青昭，紧绷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觉着自己的耳尖…有些发烫，冷哼一声，语气冷硬：“用不着你道谢。”
他瞥了眼青昭，见她目光依旧专注而坦荡。终究还是轻咳一声，别开视线解释道：“我救那小姑娘可不是因为你，那汉子巴巴求了很多次。我这人容易心软……不像某些人，言语极端又刻薄。”语罢，意有所指地睨了青昭一眼。
青昭正了正神色，明白他话指何处。她再一次郑重地向徐谨言道歉：“你说得对，那天是我极端，是我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在先。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
说着，她向前一步，轻轻牵过徐谨言垂着的一只衣袖，小心翼翼地将那团苔藓包裹着的石斛放在他掌中。
她眸色诚恳，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莹润的月光：“这株石斛，我寻了很久，起码有三百年了。送给你，作为我的歉礼！希望它对你的病情……能有帮助。”
青昭退开些许，随意地坐在一处草地上。
她双手撑着地面，身体微微后倾，抬头望着月亮，语气轻缓又坦诚：“其实那天……我本该意识到你是发病了的。可是城门处那幕，真的吓到我了，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屠杀。”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丝疲惫，“但我一时找不到情绪的出口，心里堵得慌，结果又撞见你发病的样子，就…直接冲你撒气了。”
青昭望着头顶那轮明月，终于吐露出这些天盘旋在心底的话。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那澄澈的月光，真地洒进了心底。
徐谨言自青昭将这株石斛塞进他手里时，便对着掌中灵药发怔。如今听着她如此坦诚的剖白，更是心绪翻涌，不知作何回应了。
他嘴角嚅动好一会儿，却只是神色别扭着，低声辩驳了句：“我白日里…确实无空，出不得外诊。”
青昭歪着头，只笑不语，眼睛亮亮地看向徐谨言。
徐谨言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像焦尾炸毛时那样，恼怒低斥道：“你今天是疯了吗？没事笑什么笑？怪瘆人的慌！”话毕，衣袖用力一甩，猛地转过身去，又留了一个倔强的背影。
青昭看着他这副样子，了然的笑意就要溢出，忙抿了唇转过头去。
趴在不远处的焦尾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瞟了一眼徐谨言绷着的背影。它觉着徐谨言今晚才瘆人呢！晚饭吃到一半，突然丢了手中鸡腿，捞起它就跑去树屋救人。现在又学它炸毛。啧，可惜没用，青昭才不会给他梳毛呢！
焦尾满意地打了个哈欠，重新把脑袋搁回爪子上，眯上了眼睛，开始想念那半只鸡腿！
徐谨言觉得青昭今晚疯疯癫癫的，连带着她这只狗的眼神都变得古里古怪。
他忍不住悄悄侧过身，瞥向青昭。只见她随意坐在地上，恣意放松。夜风拂过她微乱的鬓发，指尖痒痒的。
迟疑片刻，他也在近旁找了个地儿，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然后抬起头，看向那弯悬在天际的明月。
撑地太久，臂弯有些酸麻。青昭索性头枕双臂，躺倒在草地上，随意翘起二郎腿。不成调的小曲儿从她唇边逸出，脚尖也随着曲调，在夜风里惬意地轻晃。
“呵……”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青昭口中哼唱戛然而止。她侧过脸，月光映照下，一双探究的眸子带着不满，直直望向笑声来源。
徐谨言侧头迎上她的目光。他眉梢微挑，唇角笑意未散，故作惊讶道：“挺好听的，怎么停了？”
青昭撇了撇嘴，语气幽幽：“好听你笑什么！你这人惯爱口是心非！”
“哈哈哈……” 徐谨言这次是真的被她逗笑了，低沉的笑声在寂静的林间荡开，惊起远处几只夜鸟。
他笑罢，戏谑的目光落在青昭脸上，语露得意：“子非我，安知我之心？况且，”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狡黠一闪，“你也没告诉我，你方才一直在笑什么？”
青昭一阵无语。啧，在这儿等着她呢！这厮心眼儿竟如此小，睚眦必报！她算是明白了，这“谨言”二字，怕不是用来警醒旁人在他面前说话注意分寸，千万别被他惦记上！
念及此，青昭一个大白眼甩过，下巴微扬：“我这人天生爱笑，想笑就笑，如何？”
徐谨言看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慢悠悠地点点头，连声道：“甚好！甚好！”
清辉洒落，山林寂静，夜风清凉。
他望着望着，忽然觉得，这月亮，今夜看着…好像没以前那样讨厌了。
《月赠》中，徐谨言觉得明月“没那么讨厌了”，源于他内心深处对温暖的清晰渴望。无论是否宣之于口，他心里是承认的——这是他直面自己的勇气。
青昭的石斛与剖白，是微小的触动与信任的起点。而这份信任，在徐谨言这里，是可以且愿意去一点点累积的。
然而，现实中存在一种更复杂、更无解的困境：有人心中带痛，却潜意识抗拒承认。他们一边渴望温暖，一边本能推开。本质仍是拒绝，“推开”是他们内心认可的“自我保护”，根植于本质上的不敢信任。
与徐谨言那可累积的、愿意尝试的信任不同，对内心真正抗拒信任者，旁人终究无能为力。
所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救赎别人”的事实。“救赎”的前提是——被救赎者先选择了自救。
在地球这个维度，“救赎”这个词：
主语永远都只能是自己，
宾语也只能是自己。
一旦对于他人，只能说是“影响”或是“被影响”。
对方不愿意去面对，别人再如何付出都是妄论。所以把握好自己的分寸吧——这是保护好自己最简单的方式之一。
还是那句话，真正的救赎只能从自己起。
这节《月赠》：
赠青昭，
赠徐谨言，
更赠我自己，
也同赠诸君。
我话有点密了，见谅。
宝贝们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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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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