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马车碾过最后一段山道，停在永嘉郡城外的山坡上。
连日穿行死寂山林，只有虫鸟鸣叫和车轮声滚动。此刻城下鼎沸的人声入耳，青昭眼睛一亮，疲惫的脸上晕开几分红润，心也轻快两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久违的人气儿吸进肺腑里。
“徐公子！到了！”她声音轻快，勒停马车，利落地抄起焦尾，一跃而下，理了理衣襟。
徐谨言拂帘下车，颔首：“辛苦姑娘了。”他目光扫过坡下攒动如蚁群的人影，夕阳的金辉映在眸底，却像跌落深潭，不见暖意。
“城门前人多，状态不明。”他声音低沉，抬手拦住去取包袱的青昭，“先停稳车，探探状况再进城也不迟。”眼神冷静地审视着人潮。
青昭脸上雀跃稍敛，蹙眉望去，也察觉异样喧嚣。她思忖片刻，颔首：“也好。”轻拍怀中警惕张望的焦尾，安抚它竖起的耳朵。
二人一犬将马车停靠隐蔽岩石后，徒步走向坡下。
坡下，是沸腾的地狱。
踏入人潮，青昭那点清朗与期待瞬间被碾碎。
数以千计流民如烂泥般堵塞甬道。
空气粘稠窒息，汗臭、腐臭混杂成热浪扑面。
人群衣衫破旧，面黄肌瘦。
青昭与徐谨言的干净得体，在污浊中，引来无数目光：麻木、惊奇，更多是**的嫉妒、猜疑与恶意。青昭怀里的焦尾背毛竖起，龇牙低吼。
“啧，哪来的小娘皮，细皮嫩肉的……”一个袒露脏胸的壮汉舔着嘴唇，目光黏腻地打量青昭。
青昭眉头紧锁，一只手摸向被焦尾掩着的腰间短匕。
“嘿！这乱世还有力气拾掇干净？怕不是贵人小姐？”旁边尖嘴猴腮的男人跟着起哄。
壮汉胆子更大，又凑近两步，朝徐谨言一扬下巴：“漂亮小娘子，跟这软脚虾……”话未说完。
身旁青墨影一晃，“嘭”一声闷响！壮汉惨叫着砸进前方人堆。
“哎哟！”
“谁撞老子？！”
“踩死人了！”
被撞人群怒骂混乱。壮汉挣扎爬起，却对上几双更凶悍的眼睛。徐谨言收脚站定，淡漠扫了那壮汉一眼。壮汉如遭蛇盯，惊惧地钻进人缝。
青昭压下眼中讶异，徐谨言侧身将她护在身后：“跟紧。”
二人一犬继续前行。周围恶意目光未减，因徐谨言的武力更添忌惮与贪婪。有人盯着他们干净的衣物，有人盯着青昭，还有人死死盯着焦尾……吞咽口水声隐约可闻。焦尾低吼更急。青昭脸色凝重冰冷，紧抿着唇，手按腰侧，警惕环视。
“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啊……” 一个枯槁妇人抱着襁褓，婴孩气息微弱。妇人哭嚎着向前挤。
“滚开！臭婆娘挡路！”旁边眼珠赤红的汉子猛力一搡：“滚开！抱着缺气儿的还想进城？”
妇人踉跄扑倒，婴孩甩脱，落在泥地，发出微不可闻的呜咽。
“我的儿——！！！”妇人目眦欲裂，扑向襁褓。
她扑倒的瞬间，无数沾泥的脚便涌了过去！淹过妇人，淹过呜咽！无人停留，只有更疯狂的推挤咒骂，只为离城门更近一寸。
青昭面上一冷，死死攥拳，指甲嵌进掌心，声音寒彻齿缝：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又可悲！”
徐谨言宽袖下，指节攥得泛白。坡下那浓烈的“人气儿”，他在车里就已嗅到。是毒，也是诱。此刻身陷其中，喧嚣尽是绝望嘶吼与兽性咆哮。
他漠然看着。妇人尖叫、婴孩呜咽、推搡咒骂……眼底未起一丝波澜。
他眼中，只有人群中越发浓郁的……人血的气息。
一声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压过喧嚣。
瓮城两扇钉满铜钉的厚重城门，在数十名守卫合力下，拉开一道仅容三四人的缝隙。冰冷的铁甲洪流从中涌出。为首的队长身材魁梧，眉骨一记刀疤，眼神凶戾。他抽出长刀，刀尖斜指：
“奉府尊严令！流民不得入城！进城路引拿来，冲击城门者，依法惩处！”
命令如同点燃火药。
最后一丝理智崩断。
“狗东西不让我们活！拼了！”一声凄厉的咆哮炸响。石块、泥块雨点般砸向守卫。
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双眼赤红，嘶吼着扑向最近的年轻守卫。守卫下意识后退。瘦汉张开嘴，狠狠咬向守卫手背！剧痛让守卫惨叫，长刀本能挥出！
“噗嗤！”一声，刀锋掠过。滚烫喷涌，溅了年轻守卫满头满脸。
血腥成了火星。
“杀人啦！杀人啦！”人群爆发出嚎叫，不顾一切向前猛冲，用身体、木棍、石块冲击防线。
刀疤脸队长眼中犹豫消失，只剩杀意。“冥顽不灵！一个不留！！”他咆哮着，长刀率先劈下，一个冲到面前的流民应声倒地。
“喏！”守卫齐应。杀戮爆发。
长矛刺出，透破褴褛衣衫。矛杆染红，血顺着滴落。
腰刀挥舞，刀光闪过，似落叶纷飞，又非落叶。
一个试图护住身后男孩的父亲，被两柄腰刀砍中。一刀嵌进肩胛，一刀抹过呼吸，如濒死的鱼，身体仍死死挡着孩子。涌上的守卫一脚将他踹倒，铁靴踏过抽搐的鱼身，扑向吓傻的孩子，又一柄长矛伸出。
城门口成了炼狱。十几个流民被三面矛阵逼退到死角，他们赤手空拳嚎叫冲撞。长矛从四面八方来，每次收回带起红缨。惨叫声、断裂声、刀刃劈砍声、诅咒声、呜咽声、守卫的呼喝声……在狭窄的城门洞内疯狂回荡。
汇成粘稠的小溪，在泥地上流淌。守卫们沉重的铁靴踏在小泊里，发出“啪嗒”声响。脸上、铁甲上，溅满污渍。
刀疤队长冷冷环视一周：“无路引不得进城，另，酉时城门关闭。”话落，带着众守卫闭门离去。
本章呢，我纠结了一个下午，最终还是替换了部分词汇，调整了表达方式。它力图展现乱世的残酷，或许会带来较强的阅读冲击。若感到不适，深表歉意。这已是我在多方考量下，所能呈现的最为审慎克制的版本了。
我起初描绘这一章的时候，这些命如草芥、战火纷飞的乱世场面真的就在脑海里演绎。当时就觉着，跟一些时代里的人比，安稳安全的活着，就是命运最大的礼物。
（以上讲话好官方啊，我自己听着都难受，但是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要好好活着，万事皆有可能。
愿各位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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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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