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逐渐摸索出规律。每日卯时,师尊屋內会有细微的响动,是起身了。他会掐着这个点,将温在灶上的清水和干净的布巾送至门外廊下。辰时初,他会熬好当日的第一碗药,浓黑苦涩的药汁,晾到温度恰好,再无声端去。
起初,聂双只是在他放下药盏时,极淡地“嗯”一声。后来,偶尔他送得稍晚些,那扇门会先他一步打开,她披着裘衣倚门而立,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伸出一只冷白的手。
他便加快脚步,将微烫的碗递到她冰凉指尖。
“太慢。”她有时会蹙眉丢下两个字,转身掩门。
江宁便记下,次日更早些。
除了送药送水,他大多时间都在院中那棵老松下修炼。五行杂灵根吸纳灵气艰难,进展龟速。他也不焦躁,只一遍遍运转最基础的心法,将那些斑驳稀薄的灵气引入体内,艰难炼化。
聂双很少看他练功。她多数时候闭门不出,或倚窗看云。
直到那日,江宁试图将一缕躁动的火灵气息融入剑招,却掌控失度,灵力反冲,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沫。
窗扉“吱呀”一声推开。
聂双冷着脸,目光落在他渗血的嘴角,眉头蹙得紧了些:“五行失衡,强求融合,自讨苦吃。”她声音带着惯有的沙哑,却比平日更冷,“引坤土之气,过中府,镇离火。”
江宁一愣,立刻依言而行。土性厚重沉凝,循着她所说的路线运转,果然将那缕躁动的火灵之力缓缓压服下去,胸口的滞痛随之消散。
他抬头,窗外已空,只余微微晃动的窗棂。
自那日后,她似乎容忍了他的存在,容忍了院子里多出的那点动静。偶尔,在他练剑时,会有一两句简短的提点隔窗飞来。
“左肩沉三分。” “气散了,凝于腕。” “步伐乱,重来。”
言简意赅,从不解释缘由。江宁便靠着这点零星的指引,自己摸索,将那一式式基础剑招反复锤炼。
他发现师尊虽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实则洞若观火。他前一日练剑时不小心踩塌的一小块青砖,第二日清晨便会发现已被某种无形气劲抹平,恢复如初。他放在院角晾晒的、偶尔采来的低阶灵草,若品相尚可,有时会不翼而飞,隔日桌上或许会多出一小瓶品质更好的伤药或是几块下品灵石。
她从未言明,他也从不问。
这日,山下执事堂送来传讯符,通知新弟子旬考。江宁接下符箓,神色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回到院中练剑,心思却明显有些浮躁,一招“苍松迎客”使得软绵无力。
“啪!”
一颗小石子从窗内弹出,精准地打在他手腕上,不疼,却惊得他剑势一乱。
“悬剑峰的剑,不是给人看的摆件。”聂双的声音冷冷传来,依旧没什么力气,却带着锋刃般的锐利,“再心浮气躁,便去山后面壁。”
江宁面颊微烫,深吸一口气,敛神凝志,重新起势。这一次,剑风沉凝了许多。
旬考那日,他下山前去辞行。聂双只隔着门“嗯”了一声,再无他话。
演武场上人声鼎沸。江宁的基础术法平平无奇,引来不少窃笑。轮到剑诀时,他心无旁骛,将那一套《基础剑诀》使得沉稳扎实,虽无华丽光影,却招招清晰,法度严谨。
评判长老微微颔首,给了个“中中”。
成绩不起眼,却足够通过。江宁刚松口气,一人便拦在面前。是此次风头最盛的新弟子之一,赵昊,单系金灵根,攻势凌厉。
“喂,废物!”赵昊下巴高抬,语带讥讽,“聂师祖就教你这些三脚猫功夫?真是丢尽了悬剑峰的脸!让我替师祖试试你的成色!”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一道锐利金芒直刺江宁肩井穴,又快又狠,全然不像切磋。
江宁仓促横剑格挡。
“锵!”
金铁交鸣!江宁只觉一股锐气透剑而来,虎口崩裂,鲜血长流,铁剑哀鸣着几乎脱手,整个人踉跄后退,体内气血翻腾。
赵昊得意一笑,再次扑上,指尖金芒更盛,直取他丹田:“滚出天衍宗吧,废柴!”
危急关头,江宁脑中一片空白,只剩这些时日那一个个枯燥重复的动作,和窗外飞来的冰冷语句。
左肩沉三分!气凝于腕!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沉肩,手腕陡转,那柄看似将要脱手的铁剑划出一道笨拙却极其有效的弧线,并非格挡,而是贴着对方的手腕内侧狠狠一拍!
“啪!”
一声脆响!赵昊“啊”地一声痛呼,只觉半条胳膊酸麻难当,凌厉的金芒骤然溃散!他前扑的势头被打断,身形顿时失衡。
江宁步伐一错,向侧后方滑开半步,险险避开了要害。
赵昊踉跄数步才站稳,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瞪着江宁。周围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这杂灵根小子竟能用如此朴实无华、甚至有些难看的招式,化解了赵昊的凌厉攻击。
评判长老此刻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赵昊!恶意偷袭同门,罚禁闭三日!”
赵昊脸色青红交加,狠狠瞪了江宁一眼,悻悻退下。
江宁缓缓收剑,虎口鲜血滴落在地。他呼吸微促,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方才那一下,不是宗门教的,更像是……被逼到绝境后的本能反应,掺杂着那些日复一日的枯燥劈砍和冰冷提点。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悬剑峰的方向。云深不知处。
回到峰顶,已是傍晚。
院中弥漫着比往日更浓重几分的药苦味。主屋门窗紧闭。
江宁默默处理了虎口的伤,走到主屋门外,低声道:“师尊,弟子回来了。”
里面寂静片刻,才传来聂双比平日更显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嗯。灶上药煎好了,端进来。”
江宁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让他进屋。
他应了声是,去厨房端了药,轻轻推开那扇总是紧闭的门。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空旷,药味浓郁得化不开。聂双靠在榻上,裘衣裹得严实,脸色白得吓人,唇上毫无血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大的消耗。
她微阖着眼,听到他进来,才懒懒抬起眼皮,目光在他包扎好的手上扫过,并无表示,只示意他将药放在榻边小几上。
江宁放下药碗,垂手立在一旁。
聂双端起药碗,指尖冰凉得有些不正常。她慢慢将药饮尽,过程中又低低咳嗽了几声,眉宇间蹙着一丝隐忍。
放下空碗,她似乎缓过一点气力,目光重新落回江宁身上,淡淡开口:“今日那一式‘横云’,使得像劈柴。”
江宁心头一紧,低下头:“弟子愚钝。”
“但力道尚可,”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淡,“知道沉肩,知道凝腕,不算太蠢。”
江宁猛地抬头。
她却已重新阖上眼,挥了挥手,姿态倦极:“出去吧。明日练剑,提前半个时辰。”
“是。”江宁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躬身行礼,轻轻退了出去,小心掩好门。
门外,云海已染上暮色。他站了一会儿,感受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的、那屋内极致的寒冷与药苦。
那一式劈柴般的“横云”,和那句“不算太蠢”,伴着虎口隐约的刺痛和渐浓的夜色,一点点烙进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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