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夜煞的笑声如同滚雷，碾过天衍宗上空。“聂双！你若肯自封修为，随本尊回魔渊，本尊或可饶你门下这些蝼蚁……”
话音未落。
倚在门边的聂双，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她垂在裘袖下的左手尾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嗡——
一声低沉的鸣响，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震彻在所有生灵的神魂深处！它源自悬剑峰的地脉，浑厚、苍凉，仿佛亘古沉睡的剑魂苏醒发出的第一声叹息。
笼罩峰顶的云雾骤然变得不同。不再是缥缈的水汽，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密、闪烁著冰冷寒芒的无形剑意！这些剑意自行流转、交织，瞬间将整座孤峰包裹得密不透风。
玉衡峰上，正苦苦支撑阵法的执事长老猛地抬头，失声惊呼：“悬剑剑域！是剑尊的悬剑剑域！”他身旁几名年轻弟子茫然又震撼地看着远处那座骤然变得无比“锋利”、仿佛能刺破天穹的孤峰，他们看不见具体剑气，却能感受到那股让灵魂战栗的极致锋芒。
“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见悬剑峰外，几十头正喷吐魔焰、试图腐蚀屏障的飞行魔物，动作猛然一僵。下一刻，它们连同坐骑和魔焰，如同被一张无形巨网掠过，瞬间分解成最细微的黑色尘埃，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中。
干净得令人窒息。
魔尊夜煞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巨大的魔眸中第一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身边一个笼罩在黑袍下的魔将失声道：“尊上！那剑意……不对劲！”
聂双缓缓站直了身子。裘衣依旧裹着她，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里再无倦怠，只剩一片冰封万里的淡漠。她甚至没看夜煞，目光扫过漫天魔影，声音沙哑却清晰：“吵死了。”
并指，对着左前方一股试图绕过主峰、扑向侧翼丹霞峰的魔潮，随意一划。
十里之外，丹霞峰外围的弟子们正绝望地看着那堵漆黑的、充斥着无数魔影的浪潮压来，死亡的气息几乎冻结了他们的灵力。
然后，他们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那汹涌的魔潮中央，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极细、极淡的苍白细线。
细线一闪而逝。
紧接着，以那细线为界，庞大的魔潮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神明之手从中狠狠劈开！不是击溃，不是打散，而是彻底的“消失”！线痕所过之处，魔气、魔兵、乃至那一片空间的污秽与喧嚣，尽数化为虚无，露出一片巨大的、诡异的空白地带！
仿佛有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掉了画卷上肮脏的一笔。
丹霞峰弟子呆立原地，手中的法器差点掉落，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聂！双！”夜煞的惊疑化为暴怒咆哮！恐怖的魔威彻底爆发，遮天蔽日的魔爪再现，比之前更加凝实恐怖，爪心仿佛有无数怨魂炼狱沉浮，带着撕碎星辰的毁灭之力，悍然抓向悬剑峰！这一击，他已毫无保留！
巨爪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将悬剑峰周围的地面压得塌陷数尺！江宁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压碎，血腥味涌上喉咙，他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身影，用尽全部力气才勉强站稳。
聂双终于向前踏出一步。
仅一步。
裘衣猎猎向后狂舞，露出她过于清瘦的身形。她抬起右手，五指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剑来。”
整座悬剑峰嗡鸣震颤！不再是外力导致，而是仿佛这座山峰本身就在响应她的召唤！山石、草木、云雾，甚至流淌的风，都在这一刻迸发出纯粹而凌厉的剑意！无穷无尽的剑气自天地间汇聚，在她身前凝成一柄古朴巨大、光华内蕴的剑形虚影！
此剑一出，远处正与魔将缠斗的掌门猛地回头，失声脱口：“天地为剑？！”他眼中爆发出无比震撼与复杂的光芒。
聂双眼神冰冷，握紧的右手向前轻轻一送。
“斩。”
巨剑虚影无声斩落。
没有碰撞。
那狰狞恐怖的魔爪，在与剑影接触的刹那，如同热刀下的油脂，被从中无声地一分为二！剑光随即爆开，化为一场微型的剑气风暴，将分裂的魔爪瞬间绞碎、净化、湮灭！
风暴余势不减，逆卷而上，直扑夜煞！
夜煞骇然，狂吼着祭出数件护身魔宝，布下层层叠叠的黑暗禁制！
咔嚓！嘭！
碎裂声、爆炸声接连响起！所有魔宝禁制在触及那苍白剑气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纷纷崩溃炸裂！
夜煞庞大的魔躯剧烈一震，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手臂上赫然出现两道深可见骨的剑痕，魔血喷洒，伤口处苍白剑气嘶鸣，阻止着愈合！他再看向峰顶时，眼中已满是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忌惮！
聂双依旧站在原地，脸色白得吓人。她抬起右手，指尖一滴血珠正缓缓渗出，滑落。
她蹙眉看了看那滴血，似乎有些厌烦。
然后，她抬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魔尊夜煞身上，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滚。”
“或者，死。”
天地间，霎时死寂。
唯有悬剑峰顶，万千剑意低鸣，森然寒意冻结虚空。
玉衡峰、丹霞峰的弟子张大了嘴。魔云中的万千魔物噤若寒蝉。就连掌门，也久久凝视着那座孤峰，说不出话来。
江宁站在她身后，望着那滴落在尘埃中的血珠，和那顶天立地、仿佛连天道都能斩开的剑意背影，心脏狂跳，血液奔涌，一个认知无比清晰地烙入灵魂——
这，便是剑道之极。
魔潮退得比来时更狼狈。
悬剑峰外，杀声渐远，各峰弟子忙着清扫战场，救治同门，劫后余生的喧哗隐隐传来。唯有这座孤峰，依旧被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包裹着，连风经过都小心翼翼。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又被轻轻合上。
方才那个立于峰顶、一言喝退魔尊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弯下了腰，剧烈的呛咳声从她压抑的喉间溢出，单薄的身形颤得如同秋风里的残叶。一方素帕急急掩住唇，却很快渗出刺目的红。
江宁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师尊！”
聂双却摆了摆手，指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扶着一旁冰凉的墙壁，缓了好一阵，那撕心裂肺的咳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她慢慢直起身，唇瓣被血迹染得惊心，脸色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
“没事，”她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平淡，“老毛病了。”
她说着，目光掠过地上那几点暗红，像是看见了什么碍眼的东西，微微蹙了蹙眉。
江宁喉头发干，所有关于方才那惊天一剑的震撼，都被眼前这脆弱景象冲得七零八落。原来那样强大的力量，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聂双没再多言，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窗边的软榻，几乎是卸力般跌坐下去，长长吁出一口气，阖上了眼。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是一种易碎的美。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她微不可闻又略显艰难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她眼睫颤了颤，睁开眼，见江宁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不由得又蹙了眉。
“还杵着？”她语气里带着惯常的不耐，却因气力不济，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外面的脏东西，去收拾了。”
她指的是院外那些被剑气碾碎的魔物残留的些许痕迹。
“……是。”江宁低声应了，转身就去拿墙角的扫帚和水桶。
他打扫得很仔细，洒水，清扫，再用湿布一点点擦拭青石板上的污渍，动作放得极轻，生怕弄出太大动静。阳光把他忙碌的影子拉得很长。
聂双靠在榻上，闭目调息。体内气息乱得像一团麻，每一次循环都带来细密的刺痛。她知道这次亏空得厉害。
窗外那细碎的、小心翼翼的洒扫声，持续不断地传进来。
有点烦。
又有点……别的什么。
她终究没再开口，任由那声音响着。
等到院子彻底清理干净，天色也染上了暖黄。江宁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叩了叩门框。
“师尊，”他声音很轻，“院子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喝点水？”
里面静了片刻，才传来她倦极的声音：“不用。你去吧。”
“是。”他应着，却没走。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坚定些：“弟子就在隔壁。您若有事，唤一声就好。”
里面没有再回应。
脚步声迟疑地响起，渐渐远了。
聂双躺在榻上，听着隔壁房门合上的轻响。
夕阳最后的余晖斜斜照进屋里，落在她微蹙的眉间，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她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软榻里，蜷缩起来。
窗外，属于悬剑峰的夜晚，悄然降临。寂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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