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开天辟地后,天地间尚是一片混沌,风无定处,水无归程。有位上古大神见此情景,便取来昆仑山顶的五色石,又掬了三滴东海深处的灵泉,在不周山下静坐了三百年。
他指尖凝着微光,将五色石揉成星子大小的碎块,每一块都注入一丝气息——有的带了春山的温润,有的藏着冬雪的清冽。灵泉在他掌心化作游丝,缠缠绕绕,把碎石串成了连绵的山峦,串成了奔涌的江河。
后来大神倦了,便将剩下的石屑撒向半空,有的成了会唱歌的雀鸟,有的成了能奔跑的走兽。他看着自己造出的万物在天地间生息,鬓角的银丝垂到地上,竟也生了成片的青草。直到如今,山巅的岩石上还留着他指尖的纹路,风吹过的时候,仿佛能听见当年碎石碰撞的轻响。
大神造完山川鸟兽,便倚着不周山睡着了。他这一睡,又是千年。山脚下的溪水渐渐积成深潭,潭边生了丛野菊,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到石缝里,竟孵出只通体雪白的小兽。
小兽长着九尾,尾尖泛着淡淡的金光,它不知自己是谁,只觉得山巅那团裹着云气的身影很亲切,便日日衔着野果往山顶跑。野果搁在大神脚边,隔几日便枯了,它却不气馁,后来竟学会了用爪子刨开冻土,把新鲜的葛根埋在大神手能碰到的地方。
这年冬雪来得早,大神终于醒了。他睁开眼时,雪片正落在睫毛上,化作细碎的光。九尾小兽正用尾巴扫他肩头的积雪,见他醒了,竟吓得缩成毛球,尾巴却不由自主地摇了摇。
“倒是只灵性的小家伙。”大神的声音像山涧过石,带着些微的沙哑。他抬手拂过小兽的头顶,指尖的暖意让小兽颤了颤,忽然开口唤了声:“阿父。”
大神愣了愣,鬓角的银丝又垂落几缕,落在雪地上,竟长出了带冰凌的红梅。“你既认我,便叫‘白泽’吧。”他轻轻抚摸白泽的九尾,“这天地虽有了生机,却还缺些会说话、能思谋的生灵。”
白泽歪着头,用尾巴卷来一根枯枝。大神接过,在雪地上画了个人形:“他们要能站着走路,用手造屋,还要知冷暖,懂善恶。”话音刚落,雪地里的枯枝忽然抽了芽,嫩芽舒展间,竟站起个眉眼清秀的少年,赤着脚站在雪地里,却不觉得冷。
“这是……”少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是‘人’,”大神的声音温和,“这山川是你的家,鸟兽是你的邻,但你要记得,取之有度,方能长久。”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蹲下身帮白泽拂去背上的雪。大神看着他们,又取来潭底的淤泥,指尖蘸了灵泉,捏出一个个小人。有的高鼻深目,有的肤如墨玉,有的眉眼弯弯——他给每个人都捏了不同的模样,又对着他们的眉心吹了口气,小人们便都活了过来,围着他叽叽喳喳,像群刚出巢的雀鸟。
白泽兴奋地用尾巴卷着小人跑,却不小心把一个梳双髻的小姑娘甩进了野菊丛。小姑娘不哭,反而摘了朵菊花插在鬓边,脆生生地喊:“阿父!白泽欺负我!”
大神笑了,衣袖轻挥,野菊丛忽然长出了半人高的篱笆,篱笆上结满了红果。“这果子叫‘山楂’,酸中带甜,像极了你们以后要过的日子。”他看着小人们围在一起分山楂,有的把大的让给同伴,有的用石头垒起简陋的窝棚,忽然觉得这天地,才算真正有了烟火气。
可没过多久,麻烦便来了。有群人发现山间的铜矿能炼出坚硬的器物,便凿开了半面山;还有人觉得野鹿的皮毛暖和,竟把山坳里的鹿群赶得只剩几只。白泽日日守在山巅,见了这些事,急得九尾都竖了起来,跑去找大神时,眼里竟含着泪:“阿父,他们忘了你说的‘取之有度’。”
大神正在修补被暴雨冲垮的堤坝,闻言只是叹了口气。他指着不远处的河谷:“你看那河水,若一味堵着,迟早要溃堤;但若顺着它的性子开条沟渠,便能浇溉良田。”他抬手对着那些凿山炼铜的人挥了挥,铜矿旁忽然长出了茂密的荆棘,尖刺上挂着牌子,上面是大神用指尖写的字:“留三分给山石,方能年年有铜。”
又对着赶鹿的人吹了口气,他们的猎网忽然变成了棉线,轻轻落在地上。人群里有个老人忽然想起大神当初的话,红着脸招呼大家:“咱们只取老弱的鹿,多留些母鹿和小鹿吧。”
白泽看着人们开始补种被砍的树,把剩下的鹿赶到更深的山林,尾巴终于慢慢垂了下来。它蹭了蹭大神的衣角:“阿父,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们?”
大神望着远处初升的朝阳,鬓角的银丝又白了几分。“我本是天地间的一缕气,聚而成形,散亦归天地。”他摘下鬓边的一朵红梅,别在白泽的耳后,“待你们能真正守好这天地,我便化作山风,化作晨露,日日看着你们。”
这之后,大神便很少再露面了。有人说在月出时见过他在山巅吹笛,笛声让枯树发了芽;有人说在暴雨夜见他站在河堤上,身影比山还高。白泽则日日巡山,把大神的话编成歌谣教给人们:“山是骨,水是血,取时留三分,方能代代歇。”
千年后,山巅的岩石上仍留着大神的指痕,只是多了些细小的刻字——那是人们刻下的感恩话。白泽成了天地间的灵兽,懂万物语言,知吉凶祸福,但它最爱做的事,还是在每个雪夜守在不周山脚下,等着山巅那团云气里,或许会落下一缕带着红梅香的银丝。
有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曾问白泽:“大神真的化作山风了吗?”白泽舔了舔她的手,抬眼望向山巅。风正好吹过,带来松涛阵阵,像极了当年大神揉碎五色石时,那细碎而温柔的声响。
白泽守着不周山又过了五百年。这期间人间换了好几茬人,有人记得大神的叮嘱,把“取之有度”刻在祠堂的碑上;也有人渐渐淡了,觉得山高水远,取些草木矿石本是天经地义。
那年春末,南方忽然起了蝗灾。黑压压的虫群啃光了稻田,连河边的芦苇都被吃得只剩根须。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背着半袋瘪谷,带着妻儿往不周山方向走,说山巅有灵,或许能求条活路。消息传开,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不到半月,山脚下便搭起了成片的草棚。
白泽日日衔着药草分给生病的孩童,又引着人们去山后找能吃的野菌。可蝗灾来得凶,野物很快被猎得见了底,有几个年轻汉子红了眼,竟扛着斧头要去砍大神当年亲手栽的那片松树林——他们说要烧松油熏赶蝗虫。
“不许动!”白泽拦在松林前,九尾竖得笔直,尾尖的金光亮得刺眼,“这是阿父种的树!”
领头的汉子喘着气:“再不治蝗灾,我们都要饿死了!你懂什么!”他挥起斧头就往树干砍去,可斧头刚碰到树皮,就像被什么东西弹开,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时山巅忽然滚下一团白雾,雾里飘来大神的声音,还是像山涧过石那般温和:“松油能熏虫,却不必砍树。你们取些落在地上的松针,混着潭底的泥,撒在田里试试。”
人们半信半疑地照做了。第二天一早,田里的蝗虫竟真的少了大半,剩下的也都飞得有气无力。原来潭底的泥里藏着大神当年注入的气息,松针的涩味又能驱虫,两样混在一起,竟成了天然的药。
可没过多久,新的麻烦又来了。有个叫共工的部族首领,觉得自己部族的领地太小,竟带着人去挖邻族的地界,还扬言要把不周山凿开个口子,让山后的河水改道,浇灌自己部族的田地。
邻族的人急得去求白泽,白泽跑到共工的营地,劝他:“阿父说过,天地万物各有其位,河水改道,下游的生灵都会遭殃。”
共工却冷笑:“你这小兽懂什么!大神早就不在了,这天地的规矩,该由我们自己定!”他挥起大锤就往山壁砸去,一锤下去,山摇地动,几块巨石滚下来,砸坏了山脚下的农田。
白泽急得直跺脚,九尾扫过地面,竟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暂时拦住了共工的人。可共工的力气极大,又带着不少族人,眼看山壁就要被砸开个缺口。
就在这时,山巅的云气忽然翻涌起来,大神的身影在云里隐约可见。他没有发怒,只是抬手对着共工的大锤轻轻一按,大锤瞬间变得重如泰山,共工再也举不起来。
“你要田地,我可以让山后多生些沃土;你要水源,我可以引清泉过你的领地。”大神的声音传遍山谷,“但你若要毁了这天地的平衡,便是与万物为敌。”
共工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被砸坏的农田,又看看远处因山摇而受惊的牛羊,忽然红了脸。他放下大锤,对着山巅深深一拜:“是我糊涂了。”
大神见他认错,便拂了拂衣袖。山后立刻长出了大片平整的土地,清泉顺着沟壑流过,既灌溉了共工的领地,也没影响下游的生灵。共工的族人欢呼起来,共工却低着头,再也没提凿山的事。
经此一事,人们又想起了大神的好,纷纷在山脚下立了石碑,刻上“敬天爱人”四个字。白泽依旧日日巡山,只是偶尔会坐在山巅,对着云气轻声说:“阿父,今天山后的野菊开了,像你当年种的那样好看。”
云气会轻轻拂过它的头顶,像极了当年大神的抚摸。有时还会有几片花瓣从云里飘下来,落在白泽的尾巴上,带着淡淡的香。
后来,人间渐渐有了文字,有人把大神的故事刻在龟甲上,有人把白泽的模样画在岩壁上。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时,会唱着白泽教的歌谣:“山是阿父的骨,水是阿父的血,取时留三分,岁岁有丰年。”
大神再也没有真正现身过,但人们知道他一直都在。春天的细雨里,有他洒下的生机;秋天的晚风里,有他带来的收获。白泽守着不周山,守了一年又一年,它的九尾越来越亮,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温和,渐渐成了人们口中“知万物、通神明”的灵兽。
有次,一个迷路的小娃娃在山里哭,白泽把他驮回村子,娃娃的母亲跪在地上磕头,问它:“大神还会回来吗?”
白泽舔了舔娃娃的脸蛋,抬头望向山巅的云气。云气里,仿佛有银丝垂落,落在地上,生了一株新的野菊。
风过时,野菊轻轻摇晃,像在说:从未离开。
白泽守着不周山,看人间的炊烟升起又散去,转眼又是八百年。这年深秋,山脚下的村落里来了个异乡人,背着个沉甸甸的木匣,匣子里装着些亮晶晶的石头——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叫“琉璃”。
异乡人说他从西域来,翻了九座山、过了七条河,只为找传说中能“通神”的白泽。他跪在山脚下三天三夜,膝盖磨出了血,白泽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从云雾里走了出来。
“我不是来求富贵的。”异乡人打开木匣,里面的琉璃在月光下泛着七彩的光,“我的家乡三年大旱,河底的石头都裂成了碎块,牛羊死了大半,孩子们连口水都喝不上。我听说您能知万物吉凶,求您指条活路。”
白泽用鼻尖碰了碰琉璃,指尖的金光在琉璃上流转,竟映出西域干裂的土地。它沉默了片刻,尾巴指向东南方:“明日午时,那里会有场雨,你带着族人往东南走,沿途的胡杨树下,能找到深埋的水脉。”
异乡人千恩万谢,连夜带着琉璃匣离开了。可谁知半月后,他竟带着十几个壮汉又回来了,这次木匣里装的不是琉璃,是捆得结实的麻绳和铁铲。
“白泽大人,”异乡人脸上没了先前的恳切,眼神里多了些贪婪,“我们找到了水脉,可那水太少了。您既然能通神,一定知道更丰沛的水源吧?比如……山巅那潭灵泉。”
白泽的九尾倏地绷紧,尾尖的金光冷得像冰:“灵泉是阿父留下滋养万物的,动了它,山脚下的稻田会枯,溪边的草木会黄。”
“可我们族人快饿死了!”一个壮汉吼道,“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去死吧!”他们竟举着铁铲往山巅爬,铁铲刮过岩石的声音,像在割白泽的心。
白泽拦在山道上,九尾扫起碎石,可那些人像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用麻绳套住它的脖颈。粗糙的麻绳勒进皮毛,白泽痛得闷哼一声,却还是不肯让开。就在这时,山巅的云气忽然暗了下来,风卷着碎石呼啸而下,砸在壮汉们的铁铲上,把铲头都崩出了豁口。
“灵泉的水,三滴能救旱,一潭能覆城。”大神的声音从云气里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们要的是活路,还是绝路?”
异乡人被风刮得站不稳,抬头看见云气里隐约的身影,忽然想起出发前老母亲的话:“神的东西,贪不得。”他腿一软跪在地上,用力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糊涂!是我被贪心迷了眼!”
壮汉们也慌了,扔下铁铲就往山下跑。白泽看着他们的背影,脖颈上的勒痕还在渗血,却轻轻叹了口气。云气缓缓落下,化作温润的光,抚过它的伤口,勒痕瞬间淡了下去,只留下几缕银丝般的毛。
“阿父。”白泽蹭了蹭那团光,“他们是不是忘了,您从来没吝惜过生机。”
光里飘下一片枫叶,落在它的鼻尖。白泽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阿父刚造出人的时候,也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贪心是生在心里的草,不除,迟早会盖过良知。但只要还有人肯回头,这天地就还有救。”
这之后,山脚下的村落里多了个规矩:每年秋收后,村民们要带着新米和野果往山巅走,不是去求什么,只是把最饱满的稻穗放在岩石上,把最甜的野果埋在菊丛下。孩子们会围着白泽,听它讲阿父造万物的故事,讲共工凿山的教训,讲西域人贪心的警示。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爱坐在白泽的尾巴上,指着山巅的云气问:“白泽白泽,阿父是不是在云里织彩虹呀?”白泽会用鼻尖蹭蹭她的脸,看云气里真的飘出一道淡淡的虹,虹光落在小姑娘的羊角辫上,像镀了层碎金。
岁月就这样慢悠悠地过,人间有了朝代更迭,有了笔墨纸砚。有人把白泽的模样画进了书里,说它“能言,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也有人把大神的故事写进了诗里,“不周山巅云未散,犹是当年造物痕”。
白泽的毛渐渐染上了霜色,九尾的金光也淡了些,可它还是日日巡山。春末看野菊开,秋深看枫叶落,看山脚下的孩童长成壮汉,又看着壮汉的孩子再长成孩童。
这年冬雪特别大,白泽巡到山后时,看见个穿青布衫的书生正蹲在雪地里,用树枝在雪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他画的竟是阿父造人的模样:一个身影倚着山,指尖凝着光,面前站着个懵懂的少年。
“先生怎么知道这些?”白泽轻声问。
书生抬起头,眼里亮得像有星子:“我祖父的祖父,曾见过您驮着迷路的娃娃下山。他说您脖子上有圈银毛,像戴了串珍珠。”他从袖里掏出本泛黄的册子,“我把听来的故事都记在这上面了,想让后来人都知道,这天地不是凭空来的,得好好守着。”
白泽用尾巴卷过册子,册页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认真:“大神造山川,留三分给风雨;造鸟兽,留三分给天敌;造人,留三分给良知。”它忽然觉得,阿父当年说的“守好天地”,或许就是这样吧——不是靠神的威严,是靠一代又一代人,把“惜”字刻在心里,把故事讲给后来人。
雪越下越大,书生要下山了,白泽送他到山道旁。书生回头时,看见山巅的云气里,仿佛有银丝垂落,落在雪地上,竟长出了一株绿芽。那芽在寒风里颤了颤,却倔强地挺着,像极了很多年前,阿父撒下的第一粒种子。
白泽卧在雪地里,看着绿芽,又看看远处村落里升起的炊烟,慢慢闭上了眼。它知道,自己或许守不了太久了,但这天地间的故事,会像山巅的云,像溪边的水,一直一直传下去。
风过时,雪地上的绿芽轻轻晃了晃,像在说:我在。
白泽在雪地里闭着眼,恍惚间似又听见阿父的声音。它缓缓睁开眼,见那株绿芽旁竟多了只通体赤红的小雀,正用喙轻轻啄着雪粒。小雀见白泽望它,歪了歪头,扑棱着翅膀落在它的前爪上,羽毛带着雪后的暖意。
“倒是像极了当年阿父撒下的雀鸟。”白泽用鼻尖蹭了蹭小雀,尾尖的金光若有似无地拂过它的羽翼。小雀忽然啾啾叫着,衔起绿芽旁的一粒雪籽,往山脚下飞去。白泽望着它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守护,本就该一代代往下传。
春融时,山脚下的书生带着妻儿又来了。他怀里的婴孩刚满百日,眉眼像极了当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书生把那本泛黄的册子递给白泽:“我给娃取名‘守山’,想让他长大了也知道,这山、这水,都得用心护着。”册子的最后几页,添了新的字迹,写的是西域人后来派使者送琉璃瓶谢罪的事——瓶里插着从西域移栽的胡杨枝,如今已在山后活了半片林。
白泽用爪子翻开册子,忽然发现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野菊。那是很多年前,被白泽甩进菊丛的双髻小姑娘留下的。它鼻尖一酸,九尾扫过地面,竟让山脚下的溪水涨了涨,漫过青石板时,映出天上的云,像极了阿父当年倚着的不周山。
这年秋,人间起了场瘟疫。起初只是几个村落的人发热咳嗽,后来竟蔓延到了不周山附近。守山已经长到半人高,天天跟着父亲往疫区跑,把白泽教的草药方子抄了几十张,贴在村口的老槐树上。可瘟疫来得凶,草药渐渐不够用,有村民开始偷偷砍伐山后的竹林,说要烧竹沥治病。
白泽巡山时见了,没有拦,只是用尾巴在竹林旁圈了片空地,地里很快长出新的竹笋。“取老竹,留新笋。”它对着惊慌的村民轻声说,“阿父说过,万物都有轮回,你给它留条生路,它才会护你。”村民们半信半疑地照做,烧出的竹沥混着山泉水,竟真的比先前管用些。
可瘟疫还没退,又有流言传开:说不周山巅的灵泉能治百病,只要喝一口,就能百病消除。先是几个病急的人往山巅爬,后来竟聚了上百人,拿着木桶陶罐,要把灵泉舀干。守山拦在山道上,被人推得摔在地上,青布衫磨破了个洞,却还是死死拽着一个壮汉的裤脚:“不能动灵泉!白泽大人说过,那是滋养万物的根!”
壮汉不耐烦地踢开他:“小娃娃懂什么!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万物!”就在这时,山巅的云气忽然翻涌起来,灵泉的水在泉眼里打着旋,竟像有了生命般,避开了伸过来的陶罐。
“灵泉的水,藏着天地的气。”大神的声音从云里传来,比往日更轻,却字字清晰,“心术不正的人喝了,只会更燥;心存敬畏的人,哪怕只闻闻水汽,也能安下心。”
人群里忽然有个老婆婆跪了下来,她儿子染了瘟疫,刚才也跟着来舀水。“是我们糊涂了。”老婆婆抹着泪,“这些天守山娃娃帮我们煎药,白泽大人帮我们长草药,我们不该贪心。”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上百人渐渐都跪了下来,把陶罐木桶放在地上,对着山巅深深一拜。
云气缓缓落下,化作细密的雨丝,落在每个人的额头上。雨丝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染了瘟疫的人竟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白泽走到守山身边,用尾巴帮他拂去衣上的泥:“你做得好。”守山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白泽大人,我想像您一样,守着这山,守着这些人。”
白泽的九尾轻轻晃了晃,尾尖的金光落在守山的手背上,竟留下个淡淡的菊花纹路。“阿父说过,守护不是一个人的事。”它望着山脚下重新升起的炊烟,“就像溪水流进江河,江河汇入大海,只要有人记得‘惜’字,这天地就永远有生机。”
瘟疫退去后,人们在老槐树下立了块新碑,碑上刻着“守心”两个字。守山天天带着小伙伴往山上跑,学着白泽的样子巡山:看见有人砍树,就把“取老留新”的道理讲给他们听;看见有人捕鱼,就教他们把小鱼放回水里。白泽渐渐不怎么动了,大多时候就卧在山巅的岩石上,看云卷云舒,看日升月落。
这天清晨,守山带着刚摘的野果上山,见白泽闭着眼,九尾上的金光渐渐散了,像落在地上的星子。他慌得扑过去,却见白泽的嘴角带着笑,前爪旁放着那本泛黄的册子,册页上压着片新摘的野菊。
山巅的云气忽然变得极淡,淡得像要融进天光里。守山抱着白泽渐渐变冷的身体,忽然听见风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像阿父,又像白泽:“守好这山,守好这书,守好心里的那点暖。”
风过后,云气彻底散了。守山把白泽埋在那株绿芽旁,绿芽已经长成了小树苗,枝叶上还沾着晨露。他把那本册子揣在怀里,转身往山下走——山脚下,他的儿子刚学会走路,正摇摇晃晃地往山上跑,手里攥着朵刚开的野菊。
很多年后,守山的儿子成了白发老人,他把册子传给了孙子,册子的最后,添了新的故事:说不周山巅有株树,树叶像极了九尾的形状;说山脚下的孩童都会唱一首歌,歌里有个白胡子的大神,有只雪白的九尾兽,还有个叫守山的娃娃。
有个赶考的书生路过,听见孩子们唱歌,忍不住问:“这些都是真的吗?”白发老人笑了,指着山巅的树:“你看那树,年年春天都开花;你看那溪,岁岁秋天都满水。真不真的,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我们得记得,这天地给了我们活路,我们得给天地留条路。”
书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继续赶路。他不知道,自己的书箱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野菊,花瓣上的纹路,竟和很多年前那本册子里夹着的,一模一样。而山巅的树下,有只赤红的小雀正衔着草籽筑巢,巢边的泥土里,似乎有银丝般的毛,正悄悄发芽。
守山的孙子叫念泽,打小就听着白泽的故事长大。他把那本泛黄的册子用青布包了三层,藏在祠堂的供桌下,逢年过节便取出来晒晒太阳,指尖抚过册页上“取之有度”四个字时,总觉得纸页里藏着暖意。
这年夏末,连日暴雨冲垮了山脚下的石桥。那桥是百年前村民们用青石垒的,桥墩里还嵌着当年白泽尾尖扫出的碎石。如今桥板断裂,溪水裹挟着泥沙漫过田埂,眼看就要淹了秋收的稻子。念泽带着村民们扛着锄头去堵缺口,可雨太大,刚垒起的土坡转眼就被冲垮。
夜里,念泽蹲在祠堂里翻那本册子,借着油灯的光,看见某页边角有行小字,是守山老人后来添的:“白泽曾言,溪水喜顺不喜堵,若沿山坳开渠,可引洪入潭。”他猛地想起山后那片深潭——正是当年大神造万物时,溪水积成的潭。
天刚亮,念泽就带着人往山后走。山路湿滑,有个年轻后生脚一滑摔在坡上,手里的锄头滚下去,竟砸中了潭边的一块岩石。岩石裂开道缝,里面竟透出淡淡的光。念泽凑近了看,见石缝里嵌着片玉,玉上的纹路像极了九尾的形状,温润的光里,似乎还能看见细碎的水汽流转。
“是白泽大人的东西!”有个老人颤着声说。念泽小心地把玉片取出来,刚握在手里,就觉得掌心一暖。这时,潭水忽然轻轻晃了晃,水面映出模糊的影:似有个雪白的身影卧在山巅,尾尖的金光顺着山坳画出条蜿蜒的线——正是开渠的方向。
村民们顿时有了底气。念泽把玉片用红布包好揣在怀里,领着大家沿山坳挖渠。说来也奇,只要锄头落在金光指引的地方,泥土就格外松软,连顽石都像是被人提前劈开了般。渠刚挖通,溪水就顺着渠往潭里流,田埂上的积水渐渐退了,稻穗上的水珠滚落,竟透着些微的甜香。
雨停后,村民们在新渠旁立了块碑,碑上没刻字,只嵌了块和潭边同色的岩石。念泽把那片玉放回石缝里,用碎石填好缝隙——他总觉得,这玉该留在它待的地方。
秋分时,村里来了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担子上除了针线帕子,还挂着串奇怪的木牌。木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说只要往山里埋块刻了名字的木牌,就能求大神保佑发财。有几个村民动了心,偷偷跟着货郎往山后走,想埋块木牌求来年多打些粮食。
念泽正好在山后巡渠,见了便拦:“山里的草木石头,各有各的用处,哪能用来换发财?”货郎斜着眼笑:“年轻人懂什么?这叫‘通神’。当年大神造万物,不就是为了让人过好日子?”
正说着,潭边的岩石忽然轻轻响了响,石缝里的玉片透出光,把货郎的木牌照得发亮。木牌上的字竟慢慢模糊,最后化成了灰。货郎吓得后退两步,担子都翻了,里面的帕子撒在地上,被风吹得飘向潭边。
“大神造万物,是让万物共生。”念泽捡起块帕子,帕子上绣着野菊,和山脚下开的一模一样,“不是让谁把万物当私产。你看这稻子,得靠溪水浇、靠阳光晒,哪是埋块木牌就能长的?”
货郎看着翻倒的担子,又看看潭边泛着光的岩石,忽然红了脸。他收拾好担子,没再提埋木牌的事,只是走前把那串木牌扔进了渠里,木牌遇水就化了,倒像是给渠水添了些养分。
这事传开后,村民们更觉得那潭边的岩石有神气。有个刚嫁来的新媳妇,抱着刚满月的娃娃去潭边祭拜,娃娃的小手抓着岩石缝,竟咯咯地笑。念泽路过时,见娃娃的衣襟上别着朵野菊,花瓣上的露珠滚到岩石上,石缝里的玉片轻轻颤了颤,似有微光落在娃娃的眉心上。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念泽的儿子长到能跑会跳时,总爱缠着他讲白泽的故事。念泽便抱着他坐在祠堂的供桌旁,翻开那本册子,指着上面的字迹说:“你看这字,是太爷爷写的,他说当年白泽的尾巴扫过的地方,能长出最好的稻子。”
孩子歪着头问:“白泽大人现在在哪呀?”念泽望向窗外,山巅的树影在夕阳里晃,像极了九尾的形状:“它在山里呢。可能是潭边的那块岩石,可能是渠旁的那丛野菊,也可能是吹过稻穗的风。”
这年冬天,念泽得了场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他让儿子把册子取来,摩挲着册页上的菊花纹路,忽然觉得掌心一暖。睁眼时,见窗外的雪地里,有只赤红的小雀正衔着根枯草往潭边飞,枯草落在岩石缝旁,竟瞬间抽出了绿芽。
念泽笑了,把册子递给儿子:“你要记得,这册子不是给人求保佑的,是让人学本分的。该种稻时好好种,该护山时好好护,别贪,别抢,日子自然会好。”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把册子抱在怀里,像抱着块暖玉。
开春后,念泽的病好了。他拄着拐杖去山后看渠,见潭边的岩石缝里,那片玉片的光更亮了些,旁边的绿芽已经长成了小苗,叶片上的纹路,竟和册子里画的九尾兽一模一样。
有个外地来的画师路过,见了这苗,忍不住画了下来。他问念泽这是什么草,念泽笑着说:“是‘守心草’。”画师把画稿收好,说要带回城里,让更多人看看这山里的奇景。
念泽望着画师的背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穿青布衫的书生。他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册子,册页间似乎又多了片新的野菊,花瓣上的露珠,映着山巅的树,映着渠里的水,映着田埂上奔跑的孩子——那孩子的衣襟上,别着朵刚摘的野菊,和很多年前那个双髻小姑娘鬓边的,一模一样。
风过时,潭水轻轻晃,岩石缝里的玉片透着光,像在说:我在,我们都在。
念泽的儿子叫承安,自小就把那本青布包着的册子当成宝贝。他跟着父亲在山里巡渠、护苗,掌心的菊花纹路随着年岁渐长,竟越发清晰。这年清明,承安带着刚抽芽的守心草苗,去山巅给白泽上坟。那株当年的小树苗已长成合抱粗的大树,枝叶垂落,像极了九尾拂地的模样。
他刚把草苗栽在树下,就见山脚下跑来个慌慌张张的少年,怀里抱着个破布包,布包里的东西叮当作响。“承安叔!不好了!”少年喘着气,“镇上的王大户带了人来,说要挖山后的铜矿,还说……还说这山是无主的,谁挖着算谁的!”
承安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那片铜矿——册子上写着,当年大神造山时,特意在铜矿外覆了三层坚石,就是怕人贪多滥采。他往山下跑时,远远看见十几辆牛车停在山坳,王大户正指挥着壮汉们用錾子凿山,石屑飞溅间,竟有血丝般的红痕从石缝里渗出来。
“住手!”承安拦在錾子前,掌心的菊花纹路泛着光,“这山不能凿!册子上写得明明白白,铜矿采多了,山会塌的!”
王大户叼着烟杆冷笑:“什么破册子?能当银子花?我已禀了官府,这矿是我买下的,你再拦,就是抗官!”他挥挥手,两个壮汉上来推承安,却被他掌心的光弹开,踉跄着摔在地上。
这时,山巅的大树忽然簌簌作响,枝叶间落下细碎的光,落在凿山的錾子上。錾子瞬间变得滚烫,壮汉们“哎哟”叫着扔了工具,手背上竟起了层细密的水泡。王大户的烟杆“啪”地掉在地上:“邪门!”
承安翻开怀里的册子,对着人群朗声念:“大神造矿,藏三分于土,留三分于石,余四分供人取用,过则山崩水竭。”他指着山脚下的稻田,“去年渠水涨,是因为山后铜矿的石层护住了水土;前年旱灾,是潭水顺着矿脉的缝隙渗到田里。你们凿了山,明年的稻子去哪长?”
人群里有个老石匠,早年跟着守山老人修过渠,他蹲下身摸了摸渗血的石缝,忽然红了眼:“这石是活的!当年我凿渠石时,白泽大人的尾巴扫过,石屑都能发芽!”有了老石匠带头,几个壮汉慢慢放下了工具,连王大户带来的牛,都躁动着不肯往前挪。
王大户还想硬撑,却见山巅的树影里,似有雪白的尾巴一闪而过,潭边的岩石缝里,玉片的光映得半个山坳都亮了。他想起小时候听的白泽传说,腿一软跪在地上:“我……我这就带人走,铜矿不挖了!”
承安看着他们的牛车消失在山道,才发现掌心的纹路烫得厉害。他往山巅走时,见大树下新栽的守心草,叶片上竟凝着颗露珠,露珠里映出个模糊的身影——雪白的九尾,鬓角垂着银丝,正对着他轻轻点头。
这年秋收后,承安把册子重新抄了份,刻在祠堂的石壁上。石壁前砌了个石台,专门放村民们带来的新米和野菊。有个走南闯北的货郎路过,见了石壁上的字,竟蹲在那里读了半晌,临走时把担子里最好的针线,悄悄放在了石台上。
转眼又是十年,承安的儿子明溪已能独当一面。这孩子心思细,把山后的矿脉、潭水的流向、守心草的长势,都一笔一笔记在新的册子里。他还在山脚下开了个小私塾,教村里的孩子读书,第一堂课就讲“取之有度”的故事。
这天,私塾里来了个穿官服的年轻人,自称是新上任的知县。他不坐轿子,背着个布包,径直走到祠堂的石壁前,对着“守心”二字深深一拜。“我祖父是当年那个画守心草的画师。”年轻人解开布包,里面是幅装裱好的画,画上山巅的大树下,卧着只雪白的九尾兽,潭边的岩石缝里,玉片的光正落在个孩童的掌心,“他临终前说,这山里藏着天地的道理,让我务必来看看。”
明溪引着他往山后走,见守心草已长满了半面坡,潭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卵石上,竟有淡淡的菊花纹路。知县蹲在潭边,掬起一捧水,水落在掌心,竟化作颗露珠,映出当年大神造山时的情景:五色石揉碎成星,灵泉缠成江河,银丝垂地生草。
“原来祖父说的‘道理’,就是‘共生’二字。”知县站起身,望着漫山的守心草,“我要把这里的事写进告示,让全县的人都知道,护山不是某个人的事,是大家的事。”
明溪把新抄的册子递给知县,册子上记着近十年的山况:哪年松树林长了新苗,哪年潭水涨了几尺,哪户村民补种了多少棵树。知县翻着册子,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片干菊,花瓣的纹路竟和石壁上的字一模一样。
这之后,县里的人常来不周山,不是来求什么,是来学怎么护山。有个种茶的农户,学着重整了山边的茶园,只采春茶,不毁茶树根,来年的茶叶竟比往年更清香;有个烧陶的匠人,学着用潭边的细泥制陶,陶坯上刻上守心草的纹样,烧出来的陶器竟能存住水汽。
承安老了,常坐在祠堂的石壁前,看明溪教孩子们认“守”字。夕阳落在石壁上,字缝里的青苔泛着光,像极了当年白泽尾尖的金光。他偶尔会摸出怀里的旧册子,青布封面已磨出了毛边,可册页间的野菊,依旧带着淡淡的香。
这天夜里,山上下了场小雨。明溪被雨声惊醒,起身往祠堂走,见石壁前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串野菊,花瓣上的雨珠滚落在“守心”二字上,竟顺着纹路流成了线,像在写字。他凑近了看,线痕慢慢聚成四个字:生生不息。
明溪抬头望向山巅,大树的枝叶在雨里轻轻摇,潭边的岩石缝里,玉片的光透过雨雾,映得半空都亮了。他忽然明白,所谓的“传说”从不是过去的事——它是老石匠摸过的石缝,是货郎放下的针线,是知县画里的露珠,是每个把“惜”字刻在心里的人,亲手种下的未来。
雨停时,天刚蒙蒙亮。明溪看见山脚下的私塾里,已有孩子在晨读,朗朗的声音顺着风飘上山:“山是骨,水是血,取时留三分,岁岁有丰年……”声音落在守心草上,草叶上的露珠颤了颤,竟长出了新的嫩芽。
晨读声里,明溪发现守心草的嫩芽上凝着颗露珠,映出个小小的身影——赤红的小雀衔着草籽,正往山巅的大树飞去。他忽然想起祖父念泽说过的话:有些守护,本就藏在寻常日子里。
这年冬,县里遭了雪灾,不少村落的屋顶被压塌了。明溪带着村民们往山下送木柴,路过祠堂时,见石壁前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堆了些杂粮。有个穿粗布袄的妇人红着脸说:“这是俺家攒的,看着山上的人常帮我们护着溪水,也该俺们做点啥。”
雪最大那天,明溪在山后巡护时,发现潭边的岩石缝里,那片玉片的光格外亮。他伸手去摸,玉片竟化作缕轻烟,钻进了掌心的菊花纹路里。瞬间,他仿佛听见细碎的声响——是当年大神揉碎五色石的轻响,是白泽尾巴扫过雪地的簌簌声,还有守山老人刻字时的凿石声。
雪停后,山下的私塾里多了个新学生,是那个送杂粮的妇人的儿子。孩子揣着块磨圆的卵石,说要刻上“守心”二字,放在祠堂的石台上。明溪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那本泛黄的册子,还有石壁上的字,都活了过来。
山巅的大树又抽出新枝,守心草漫过了半面山坡。风过时,草叶沙沙响,像在重复那句老歌谣:“取时留三分,岁岁有丰年。”明溪站在树下,掌心的纹路泛着暖光,他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在孩童的晨读里,在村民的柴刀下,在每颗懂得珍惜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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