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云总比别处厚三分,像被谁揉皱的素帛,终年裹着山巅那座玉砌的封神台。今日不同,九霄风卷着金箔似的阳光穿云而过,将台基上三百六十级白玉阶照得透亮,每一级都刻着星宿图腾,从最下的奎木狼到最上的紫微星,阶阶相连,倒像是把整座天宫的星轨都铺在了脚下。
朱庇特踏阶而上时,玄色朝袍的下摆扫过第七十二阶的毕月乌。那玉刻的乌鸦眼突然泛起微光,他顿了顿脚,侧头看向身后。朱诺正提着绯色长裙的裙裾,额前的赤金步摇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每走一步,步摇上的珍珠就撞出细碎的声响,混在风里,倒比台边悬挂的金钟还要清亮些。
“慢些,”朱庇特的声音透过风传过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这阶是按星历排的,踩错了方位,会引动台下的镇界符。”
朱诺抬头时,阳光恰好落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上。那痣是去年蟠桃宴上,织女失手将胭脂盒扣在她脸上留下的,当时众神都笑,说神后脸上添了点人间的颜色,倒比往日更鲜活了。她此刻弯了弯眼,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你当我还是三百年前那个会在瑶池边迷路的小神?”
话虽如此,她还是顺着朱庇特的脚印,稳稳踩在了第七十二阶的毕月乌翅膀上。玉阶上的微光应声而息,仿佛从未亮过。
两人并肩往上走时,台边的众神渐渐安静下来。东边的东王公正捻着胡须,他身后的仙官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角:“帝君,您看神后腰间的玉佩——”东王公眯眼望去,朱诺腰间悬着的羊脂玉牌上,雕刻的竟不是寻常神后该有的凤纹,而是一只振翅的雄鹰,鹰爪下还抓着颗滚圆的星辰。这是朱庇特的本命图腾,当年他在奥林匹斯山斩巨蟒时,战袍上绣的便是这只鹰。
“三百年前定亲时,神王亲手刻的,”西王母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她手里转着颗墨玉棋子,眼尾的皱纹里盛着笑意,“那时朱诺还嫌这鹰太凶,说要换成鸳鸯,结果第二日就挂在了腰间,戴到了现在。”
说话间,朱庇特和朱诺已走到封神台顶端。台中央立着两座丈高的玉碑,左边的碑上刻着“神王”二字,右边的刻着“神后”,碑前的青铜鼎里,三炷通天香正燃着,烟气笔直地往上飘,到了碑顶三尺处,突然化作两条龙,一黑一赤,盘旋着绕了三圈,才缓缓散去。
司仪神官捧着鎏金册页上前,声音透过灵力传遍整个昆仑墟:“天地有道,众神归位。今奉鸿蒙敕令,册封神王朱庇特——”
话音未落,台下突然起了阵骚动。南边的角落里,海神波塞冬猛地踏了踏脚,他脚边的海水瞬间涨起三尺,浪花拍在台基上,溅起的水珠落在旁边火神的红袍上,烫得那袍子滋啦冒了烟。“凭什么?”波塞冬的声音像裹着冰碴,“当年在高加索山战泰坦,我斩了九只巨兽,他朱庇特不过是放了道雷,凭什么他当神王?”
这话一出,台下顿时乱了。风神急得直扇扇子,把旁边月老的红线都吹得缠成了团;山神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土里埋了埋脚,生怕战火牵连到自己的山头;就连最前头的太白金星,也偷偷摸出算筹,飞快地算了一卦,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算筹塞回了袖袋。
朱诺往前站了半步,绯色裙摆扫过玉碑底座的青苔。她没看波塞冬,反而抬手理了理朱庇特的朝袍领口——方才走得急,他领口的玉带歪了半寸。“三百年前高加索山的雪,”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压过了台下的嘈杂,“你斩巨兽时,左腿被泰坦的骨刺穿了个洞,是谁背着你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
波塞冬的脸涨成了紫青色。他当然记得,那年雪下得齐腰深,他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朱庇特把自己的玄色朝袍撕了,裹在他流血的腿上,然后背着他一步步往营地挪。雪粒子打在朱庇特的后颈上,融化成水,顺着脊椎往下淌,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还有去年天河水倒灌,”朱诺的手指轻轻拂过朱庇特袖口的刺绣,那里绣着朵木槿花,是她亲手绣的,针脚有点歪,“你被困在水底的定海神针下,是谁引着九天雷,硬生生劈开了三十丈高的水墙?”
波塞冬的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溅起的水花落在他自己的鞋面上。他突然想起,那天水墙裂开时,他透过浑浊的河水往上看,朱庇特就站在浪尖上,玄色朝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握着雷锤,每劈下一道雷,他的嘴角就溢出一缕血,可那雷却一道比一道亮,直到把水墙劈出条生路。
台下彻底安静了。连风都停了,只有鼎里的香烟还在缓缓往上飘。
朱庇特伸手握住朱诺的手腕,她的手有点凉,许是站在高处被风吹的。他转头看向司仪神官,声音比刚才沉了些:“继续吧。”
“册封神王朱庇特,掌三界秩序,统管周天星辰;册封神后朱诺,协理万物生息,监察四海八荒。”司仪神官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颤音,“自今日起,神位既定,万神归服,天地同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两座玉碑突然发出万道金光。左边的“神王”碑上,雄鹰图腾活了过来,振翅飞到朱庇特肩头,羽翼上的星光落在他朝袍上,瞬间织成了一片璀璨的星图;右边的“神后”碑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一只凤凰,绕着朱诺飞了三圈,最后落在她的步摇上,化作一颗红宝石,嵌在珍珠中间,更显得流光溢彩。
众神齐齐躬身行礼,山呼“神王神后万岁”。声音撞在昆仑墟的山崖上,反弹回来,一层层往外扩散,竟连山下的人间都能听见。据说那天人间的百姓抬头看天,只见云层里翻涌着金光,有懂天象的老者跪在地,说这是天地封神的吉兆,往后的年月,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朱庇特低头时,看见朱诺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他知道她不是怕,是高兴。三百年前他在奥林匹斯山向她求亲时,她也是这样,指尖发抖,却把答应的话说得斩钉截铁。那时他问她,当神后要管那么多事,会不会觉得烦?她踮起脚,把一朵刚摘的玫瑰别在他耳后:“只要你在,管三界还是管柴米,不都一样?”
风又起了,卷着台边金钟的声响飘向远方。朱庇特握紧了朱诺的手,两人并肩站在封神台顶端,看着台下跪拜的众神,看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看着云海下那片被阳光照得透亮的人间。
“你看,”朱诺轻声说,指尖指向东方的地平线,那里正有一轮新日缓缓升起,“好像比昨天更亮些。”
朱庇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晨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映得瞳孔里一片温暖的金。他没说话,只是把她的手又握紧了些。有些话,三百年前没说,三百年后也不必说——就像这昆仑墟的云,看似变幻无常,却总会稳稳地托着山巅的封神台;就像这玉阶上的星宿,看似各有方位,却总会在某一刻,连成最温暖的形状。
台下的众神还在行礼,金钟的声响漫过云海,漫过人间,漫过三百年的时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轻轻震颤,像一句无人听见的诺言。
封神大典后的第三日,昆仑墟的云雾还凝着未散的金光。朱庇特在星台批阅三界奏折时,案头的鎏金铜鹤突然振翅,鹤喙里掉出片带着水汽的贝壳——这是海神波塞冬的传讯符。
“神王,东海蜃洲浮岛翻了。”波塞冬的声音透过贝壳传来,带着点不自然的闷响,“压在底下的千年珊瑚林全折了,还伤了十七个巡海夜叉。”
朱庇特捏着贝壳起身时,朱诺正端着盏热茶从殿外进来。她今日换了身月白常服,外罩件银线绣的云纹披帛,见他要走,便把茶盏往案上一放:“我同你去。”
“海底湿冷。”朱庇特按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玉镯——那是大典当日西王母送的贺礼,玉里嵌着细碎的金砂,据说是用昆仑山的晨露养了万年的。
“你忘了我当年在洛水养伤时,整日泡在水里捉锦鲤?”朱诺抽回手,转身从架上取了件玄色披风,“再说,蜃洲底下埋着女娲娘娘补天时剩下的五色石,若真塌了,海水倒灌进地脉,人间要遭洪涝的。”
两人驾着祥云往东海去时,正赶上潮汐上涨。波塞冬站在浪尖候着,见他们来,难得地往前迎了两步:“神后。”他的声音比那日在封神台上软了些,目光落在朱诺腰间的玉佩上,顿了顿又道,“那日是我糊涂。”
朱诺没接话,只是指着远处翻倒的浮岛:“先看看情况。”
蜃洲浮岛原是座移动的仙山,岛底的珊瑚林盘根错节,像千万只手托着岛身。此刻珊瑚全断了,断口处淌着乳白的汁液,混在海水里,把半片海域都染成了雾蒙蒙的颜色。十七个巡海夜叉正趴在块礁石上,有的断了胳膊,有的伤了尾巴,见神王神后到来,想行礼又动不了,急得直冒冷汗。
“先治伤。”朱诺解下披帛,指尖凝起淡金色的灵力。那披帛在空中化作十七条银带,分别缠上夜叉们的伤口,银线里的云纹慢慢亮起,伤口处的血竟止住了。
朱庇特则走到浮岛边,手掌按在岛身断裂的地方。他掌心的雄鹰图腾亮起,金光顺着裂缝往下探,片刻后眉头微蹙:“底下有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过。”
“挖洞?”波塞冬愣了愣,突然一拍大腿,“是那些寄居蟹!前阵子它们突然疯了似的往岛底钻,我以为是要换壳,没当回事!”
正说着,海水里突然冒起串串气泡。成千上万只拳头大的寄居蟹从珊瑚断口里涌出来,它们的壳上都沾着黑色的粘液,螯钳挥舞着,竟往朱诺脚边爬来。
“这不是普通的粘液。”朱诺侧身避开,指尖沾了点粘液凑到鼻尖,“有魔气。”
话音未落,最前头的寄居蟹突然炸开,黑色的粘液溅在礁石上,竟蚀出一个个小坑。波塞冬脸色一变,挥起三叉戟就要刺,却被朱庇特拦住:“别伤它们,是被魔气控了。”
朱庇特抬手召来九天雷,却没直接劈向蟹群,而是让雷电在半空织成张网。金光落下时,蟹壳上的黑色粘液像活物似的扭动起来,渐渐凝成团黑雾,尖叫着往深海逃去。没了魔气的寄居蟹们懵了懵,纷纷缩回壳里,顺着海浪漂走了。
“追吗?”波塞冬握着三叉戟的手还在抖。
“不用。”朱庇特望着黑雾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丝冷光,“它跑不远。”
处理完蜃洲的事,三人往回走时,波塞冬突然从袖袋里摸出个海螺递过来:“这个……给神后。”海螺壳上雕着朵海芙蓉,是用南海最软的珊瑚玉刻的,“上次在封神台,是我不对。”
朱诺接过来掂了掂,海螺里还留着海水的腥甜。她笑着往波塞冬手里塞了颗珠子:“这个换。”那是颗月光珠,是她去年在月宫摘的,夜里会发光,“夜叉们的伤要养三个月,你多盯着点。”
波塞冬捏着珠子,脸又有点红,转身扎进海里不见了。
回到昆仑墟时,夕阳正把殿顶的琉璃瓦染成蜜色。朱诺把海螺放在窗台上,刚转身,就被朱庇特按在了柱上。他的掌心贴着她的后颈,带着海风的凉意:“方才魔气靠近时,你不该往前站。”
“你不也挡在我前头了?”朱诺仰头蹭了蹭他的下颌,他今天没束发,长发垂下来,扫得她脸颊有点痒,“再说,我是神后,总不能躲在神王身后。”
朱庇特低笑出声,笑声震得柱上的盘龙雕刻都似在晃动。他低头吻她时,窗外的海螺突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吹。朱诺推了推他,笑着往窗边跑:“定是波塞冬又搞什么鬼。”
她把海螺凑到耳边,里头却不是波塞冬的声音,而是阵细碎的风声,夹着句极轻的话:“三日後,北溟冰原见。”
朱诺的脸色瞬间沉了。朱庇特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海螺,指尖在壳上的海芙蓉纹路上一抹,那纹路竟慢慢褪去,露出底下刻着的个“魔”字。
“是魔族的人。”朱庇特把海螺捏碎,粉末在掌心化作青烟,“三百年前被我打回北溟的那个魔尊,竟还活着。”
“他找你做什么?”朱诺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有些凉,许是想起了当年的事。
三百年前朱庇特还不是神王,只是个守在南天门的神将。那时魔尊率着魔兵打上天庭,朱庇特在北溟冰原跟他打了七天七夜,最后用雷锤碎了他的魔核,把他封印在冰底下。谁料三百年过去,他竟破印而出了。
“许是不服气。”朱庇特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明日我去北溟一趟。”
“我同你去。”朱诺说得斩钉截铁。
“北溟比东海冷十倍,冰原上的风能刮掉神仙的仙骨。”朱庇特想劝她,却被她打断:
“三百年前你在北溟流血时,我在洛水养伤,连碗热汤都没法给你送。”朱诺的指尖划过他眉骨上的道浅疤——那是当年魔尊用魔刀划的,“这次,我得在。”
第二日天未亮,两人便往北溟去。北溟冰原果然冷得刺骨,连祥云都冻得打颤。冰原上的冰柱高得戳破天,柱身上冻着三百年前的血迹,有的是朱庇特的,有的是魔兵的。
走到冰原中央时,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魔尊从裂缝里飘出来,他的半边身子还是透明的,显然魔核未复:“朱庇特,三百年了,你倒是养得不错。”
“你破印而出,就是为了说这个?”朱庇特把朱诺护在身后,掌心的雷锤隐隐发光。
“我是来告诉你,”魔尊的声音像冰碴撞在石头上,“当年你能赢我,是因为我轻敌。今日我带了魔胎来,定要把你这神王的位置抢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裂缝里爬出个浑身是血的怪物——那怪物长着九个头,每个头上都有只猩红的眼,正是用魔气滋养的魔胎。魔胎嘶吼着扑过来,爪子带起的寒风刮得冰柱都裂了缝。
朱庇特挥起雷锤迎上去,金光与魔气撞在一处,炸得冰屑漫天飞。朱诺则绕到魔胎身后,指尖凝起灵力,往它最中间的头刺去——那里是魔胎的命门。可魔胎似有感应,突然转头,一口黑气喷在她手背上。
“朱诺!”朱庇特见状,猛地回身,雷锤砸偏了方向,被魔胎的爪子扫中肩头,玄色朝袍瞬间破了个洞,血珠渗出来,落在冰上,瞬间冻成了红色的冰晶。
朱诺的手背泛起黑气,疼得她指尖发抖,却还是咬牙往前冲。她记得三百年前朱庇特说过,对付魔物,要用最纯的灵力。她闭上眼睛,腕间的玉镯突然亮起,金砂顺着血脉往指尖涌,竟把黑气逼了回去。
“就是现在!”朱庇特忍着肩伤,将雷锤掷向魔胎的命门。朱诺同时将灵力刺出,金光与雷光撞在一处,魔胎发出声凄厉的惨叫,九个头同时炸开,黑色的血溅在冰原上,瞬间被冻住。
魔尊见魔胎已死,知道大势已去,转身就要逃。朱庇特却抬手召来天雷,这次的雷比以往更亮,直接劈在魔尊的透明身子上。魔尊惨叫着化作缕黑烟,彻底散了。
冰原上终于安静了。朱庇特扶着朱诺坐下,撕开自己的袍角替她包扎手背上的伤。他的手还在抖,许是刚才太急了:“疼吗?”
“不疼。”朱诺笑着摇头,指尖碰了碰他肩头的伤口,“你才该疼。”
“这点伤算什么。”朱庇特低头,在她手背上的伤口处轻轻吻了下,“当年在高加索山,比这重十倍的伤都受过。”
夕阳落在冰原上时,两人并肩往回走。冰柱上的血迹在余晖里泛着暖光,像三百年前未说完的故事。朱诺突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颗糖——那是今早出发时,她在殿里的糖罐里抓的,用糯米纸包着,是人间的桂花味。
“你尝尝。”她把糖塞进朱庇特嘴里,“上次人间的皇帝进贡的,说叫‘喜糖’。”
朱庇特含着糖,桂花的甜混着她指尖的温度,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他握紧她的手,两人的影子在冰原上拉得很长,像当年在高加索山的雪地里一样,紧紧靠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回到昆仑墟时,星台的铜鹤又在振翅。这次传讯的是太白金星,说人间的百姓为了感谢神王神后护佑,在泰山顶建了座祠堂,日日焚香。朱诺趴在窗边看云海,笑着说:“其实不用建祠堂,只要他们过得好,咱们就安心了。”
朱庇特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嗯,只要你在,我就安心了。”
窗外的云海翻涌着,像三百年前的雪,又像今日北溟的冰。但不管是雪是冰,只要两人并肩站着,就总有暖意,从指尖,到心头,再到这三界的每一寸土地。
北溟归来后,昆仑墟的玉兰花正好开了。朱诺每日清晨都要去殿后的花圃剪两枝,插进鎏金瓶里。那瓶子是朱庇特寻来的上古琉璃盏,透光时能看见瓶身上流转的云纹,衬得玉兰花愈发莹白。
这日她正剪花,指尖突然被花刺扎了下。血珠刚冒出来,就见殿外的祥云翻涌,太白金星踩着云头匆匆赶来,手里的拂尘都歪了:“神王神后,不好了!人间的洛水突然断流了!”
朱庇特正在星台整理星辰图谱,闻言立刻起身。朱诺已取了披风系在肩上,指尖的血珠被她随手拭去:“洛水有河伯镇守,怎会突然断流?”
“河伯差虾兵来报,说是水底的定水神珠碎了。”太白金星喘着气,“如今河床露了底,沿岸的百姓连饮水都难,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生旱灾。”
两人驾云往洛水去时,果然见往日奔腾的河水只剩些浑浊的浅滩,河底的鹅卵石晒得发白,沿岸的杨柳叶都卷了边。河伯正蹲在块礁石上叹气,见他们来,忙磕了个头:“神王神后,您可来了!那定水神珠昨夜还好好的,今早我一醒,就见珠碎了,河水跟着就退了!”
朱诺蹲下身,指尖拂过河底残留的水渍。水渍里掺着点极细的金粉,她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尖微蹙:“这不是神珠自然碎裂的痕迹,像是被人用蛮力震碎的。”
朱庇特走到河伯身边,指腹划过礁石上的一道浅痕——那痕迹呈爪状,边缘还沾着点黑色的碎屑,与北溟冰原上的魔气味道有些相似,却又多了点烟火气。“不是魔尊的余党。”他指尖凝起灵力,将碎屑聚在掌心,“这魔气里混着人间的香火味。”
正说着,岸边突然传来喧哗。几个百姓抬着个稻草人往河边走,稻草人的脸上画着狰狞的五官,身上还绑着根红绳。为首的老者举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河神发怒,需以替身献祭,求河神开恩,重降河水——”
朱诺眉头皱得更紧。她当年在洛水养伤时,曾见过这方百姓敬河神的模样,从来都是摆些瓜果糕点,哪有这般献祭替身的规矩。她起身往岸边走,刚要开口,却被朱庇特拉住了。
“先看看。”他低声道,“这背后怕是有人捣鬼。”
只见那老者将稻草人扔进浅滩,又让百姓往滩里倒了桶黑狗血。狗血刚落地,河底突然冒起股黑烟,黑烟里隐约显出个人影,尖嘴猴腮,竟是个成了精的鼠妖。那鼠妖吸了口黑狗血的血气,竟化出人形,站在浅滩上哈哈大笑:“蠢货!再献十个替身,本仙就给你们放水!”
百姓们吓得纷纷磕头,只有那举桃木剑的老者直起腰,眼底闪过丝诡异的光。
“果然是你。”朱庇特的声音带着灵力,震得河水都晃了晃,“偷了定水神珠,又装神弄鬼骗香火,胆子倒不小。”
鼠妖见被识破,转身就要往河底钻。朱诺指尖凝起灵力,化作张银网,正好罩住他的去路。鼠妖急得吱吱叫,爪子在银网上乱抓,却被网丝割得淌血:“你们凭什么管我!这洛水的百姓笨得很,给点甜头就肯献祭,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朱诺走到浅滩边,银网随她的心意收紧,“你可知断流一日,沿岸有多少庄稼枯死?又有多少百姓要跋涉百里去取水?”
鼠妖被银网勒得喘不过气,却还嘴硬:“那又如何?神仙不都只管天上的事?人间的死活,关你们什么——”
话未说完,就被朱庇特隔空一掌拍在背上。鼠妖喷出口血,瘫在滩上,怀里掉出个碎裂的珠子,正是定水神珠的残骸。“这神珠是当年女娲娘娘留下镇河的,你震碎它,已犯了天条。”朱庇特的目光落在那举桃木剑的老者身上,“还有你,助妖为虐,该当何罪?”
老者脸色一白,“噗通”跪在地上:“小的知错!是这鼠妖逼我的!它说若我不帮它骗百姓献祭,就毁了我的庄稼,杀了我的孙子——”
朱诺看了眼老者颤抖的手,又看了眼远处田埂上缩着的个孩童,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你也是被逼的。但需罚你修补沿岸的水渠,直到洛水复流。”
老者连连磕头,爬起来就去召集百姓修渠了。
朱庇特指尖凝起金光,落在定水神珠的残骸上。碎珠在金光里慢慢聚拢,裂痕渐渐消失,不多时竟恢复如初。他将神珠放回河底,河水立刻“哗哗”地涨起来,没过浅滩,没过礁石,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奔腾模样。
鼠妖被银网捆着,见河水复流,眼里满是不甘:“我修了三百年才成精,不过是想多赚点香火,你们至于赶尽杀绝吗?”
“香火该凭功德挣,不是靠欺骗掠夺。”朱诺收起银网,却在鼠妖身上设了道禁制,“罚你去看守南天门的粮仓,百年内不得踏入人间半步。若百年后你能改过,再论其他。”
鼠妖虽不情愿,却不敢再反驳,耷拉着脑袋跟着天兵去了。
处理完洛水的事,两人往回走时,朱诺突然停下脚步。岸边的杨柳树下,有个穿粗布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摘柳叶,摘一片就往河里扔一片,嘴里小声念叨:“柳叶顺水漂,娘的病就好……”
朱诺走到小姑娘身边,见她篮子里放着些草药,叶子上还沾着露水。“你娘生病了?”
小姑娘抬头,露出张蜡黄的小脸,却笑得乖巧:“嗯,郎中说要喝柳叶煎的水。河神娘娘,刚才是您让河水回来的吗?”
朱诺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神后的常服。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是河水自己想回来了。”她指尖凝起缕灵力,悄悄注入小姑娘的篮子里,“这些草药,煎的时候多放些糖,就不苦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提着篮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跑两步又回头喊:“河神娘娘,我娘说好人会有好报的!”
朱庇特站在一旁看着,等小姑娘跑远了,才伸手揽住朱诺的腰:“方才那鼠妖说,神仙只管天上的事。”
“谁说的。”朱诺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衣摆上的玉兰花香,“天上的云,人间的水,本就该连在一处。再说,”她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河水的波光,“你看那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不比昆仑墟的玉兰花好看?”
朱庇特低笑出声,笑声落在河面上,惊起两只水鸟。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是好看。不过,还是你更好看。”
回到昆仑墟时,殿后的玉兰花又开了些。朱诺剪花时,朱庇特就站在她身后,替她挡着穿堂的风。阳光透过花叶洒下来,在他玄色的朝袍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洛水畔的碎金。
“对了,”朱诺把花枝插进琉璃盏里,突然想起什么,“太白金星说人间建了祠堂,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朱庇特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百姓过得安稳,比什么祠堂都好。”
朱诺笑着点头,指尖划过琉璃盏上的云纹。窗外的云海翻涌着,裹着人间的烟火气,也裹着殿里的玉兰香。她想起洛水畔那个小姑娘的笑脸,想起北溟冰原上并肩而立的影子,想起封神台上交握的手——原来所谓的神位,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符号,而是守着一汪水、一缕香、一个笑,守着这天地间所有值得珍惜的温暖。
夜深时,朱庇特在星台批阅奏折,朱诺就坐在他身边,借着星灯的光绣帕子。帕子上要绣只雄鹰,翅膀上的羽毛刚绣了一半,针脚比当年绣他袖口的木槿花要齐整多了。
“你看这羽毛,像不像今日洛水的浪?”她举起帕子问。
朱庇特放下奏折,凑过去看。星灯的光落在她的指尖上,把丝线染成了暖黄色。“像。”他握住她的手,“也像当年高加索山的雪,像北溟冰原的光,像……”
像所有与你有关的模样。
后半句话他没说,只是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窗外的玉兰花在夜里悄悄开着,香气漫过殿宇,漫过星台,漫过这三界的晨昏与岁月,温柔得像一句永远不会褪色的诺言。
洛水事了后的第七日,人间入了秋。朱诺晨起推开殿门,见阶下的玉兰花落了满地,被晨露打湿,倒像铺了层碎玉。她正弯腰拾花,星台的铜鹤突然发出急促的振翅声——这次不是传讯,而是预警。
朱庇特披着朝袍从星台出来时,指尖还凝着未散的金光。他昨夜观星象到三更,此刻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却依旧沉稳:“西方昆仑山动了。”
“昆仑山?”朱诺将花瓣拢进帕子里,“那不是西王母的道场?”
“不是西域的昆仑,是人间祁连山脉的小昆仑。”朱庇特走到她身边,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传来星台铜鹤的余震,“方才星象显示,那里的地脉龙气断了,山巅的镇山神殿塌了半座。”
两人驾云往祁连去时,沿途的秋景正浓。枫叶染得层林尽红,稻浪在田埂上滚着金波,可越靠近小昆仑,天色越沉。到了山脚下,只见往日青碧的山巅此刻蒙着层灰雾,山腰处裂开数道深痕,碎石正不断往下滚,砸得山脚的溪流都变了色。
守山的老道正领着道童往山下搬法器,见云端落下两道身影,忙跪下行礼:“小道参见神王神后!这山从昨夜就开始晃,今早神殿的铜钟突然自己裂了,紧接着就塌了——”
朱诺扶起老道,指尖触到他的道袍,竟沾了点土腥味的寒气。她抬头望山巅:“神殿里供着什么?”
“是座女娲娘娘的石像,还有块镇山的玄玉。”老道擦了擦汗,“那玄玉是三百年前神王您亲手嵌在神殿地基里的,说是能镇住地脉龙气。”
朱庇特已踏云往山巅去。山风卷着碎石打在他的朝袍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却步速未减。朱诺紧随其后,指尖凝起灵力,将飞石一一挡开。到了神殿旧址,果然见半座殿宇塌成了瓦砾,女娲石像倒在碎石堆里,底座裂开条大缝,而原本嵌着玄玉的地方,此刻只剩个空洞。
“玄玉不见了。”朱诺蹲下身,指尖拂过空洞边缘的碎石,“这痕迹不是震裂的,是被人挖走的。”
朱庇特走到石像边,伸手将石像扶起。石像的裙摆处有道新的划痕,痕底沾着点银色的粉末。他捻起粉末闻了闻,眉峰微蹙:“是天河水银的味道。”
天河水银只在天河深处有,寻常神仙都难得见,怎会出现在人间的镇山神殿?正疑惑时,山脚下突然传来惊呼。两人低头望去,只见山脚的溪流突然涨起,浑浊的水里竟游来数条长着鳞甲的怪鱼,鱼嘴咧开,露出尖利的牙,正往岸边的农户家扑去。
“是水妖。”朱诺指尖凝起银网,正要往下落,却被朱庇特拉住。
“不对。”他望着怪鱼的鳞甲,“这鳞甲上的纹路,像极了三百年前被打散的共工余部。”
共工是上古水神,当年与颛顼争帝失败,怒撞不周山,死后余部散落四海,三百年前朱庇特封神时,曾将作乱的共工余党打入归墟。如今这些水妖的鳞甲纹路,竟与当年的余党一模一样。
“玄玉是被他们挖走的。”朱庇特掌心凝起雷光,“玄玉镇着地脉,他们挖走玄玉,就是想让地脉龙气外泄,引动洪水。”
话音未落,山巅的灰雾里突然钻出个青面水妖,手里正托着块莹白的玄玉。那水妖见了朱庇特,怪笑一声:“三百年前你能打散我们,今日没了玄玉镇山,我看你怎么拦!”
说罢,他将玄玉往山缝里一掷。玄玉撞在山骨上,瞬间碎成数片,地脉深处传来声闷响,山巅的裂缝顿时又宽了数尺,浑浊的洪水从裂缝里涌出来,顺着山势往山下冲去。
“找死。”朱庇特的雷锤已握在手中。金光劈出时,青面水妖想往洪水里钻,却被朱诺的银网罩个正着。银网收紧,水妖的鳞甲被勒得咔咔作响,疼得直叫:“放开我!共工大神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这三界都是我们的!”
“共工早在三百年前就被封印了。”朱诺的声音冷了些,“你们偷玄玉、引洪水,残害人间百姓,今日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朱庇特已跃入洪水中。他掌心的雄鹰图腾亮起,金光在洪水里织成道堤坝,硬生生将洪水拦在山腰。可水妖越来越多,有的撞向金光堤坝,有的往山下的农户家冲,朱诺的银网虽能困住几个,却顾不上全局。
“这样不是办法。”朱诺边挡水妖边道,“得把地脉的裂口补上。”
朱庇特闻言,突然往山巅的裂缝飞去。他将雷锤插在裂缝边,指尖凝起全身灵力,往裂缝里按去。金光顺着裂缝往下探,竟与地脉深处的龙气缠在了一起。可龙气刚被引动,就有数十条水妖扑过来,用牙咬他的手臂,用鳞甲撞他的后背。
“朱庇特!”朱诺急得心头一紧,银网瞬间扩大,将所有水妖都罩在网中。她飞身到朱庇特身边,指尖的灵力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与他的金光融在一处。
两人的灵力交织着涌入裂缝,地脉深处的龙气似有感应,竟顺着灵力往上涌。裂缝处的碎石开始震动,慢慢往中间聚拢,原本汹涌的洪水渐渐退去,山腰的金光堤坝也随之消散。
青面水妖见势不妙,在银网里拼命挣扎:“不可能!没有玄玉,你们怎么可能镇住地脉!”
朱诺回头看他,眼底的光比山巅的阳光还亮:“镇山的从来不是玄玉,是人心。这山脚下的百姓世代守着神殿,敬天地,护生灵,他们的香火心诚,比任何玄玉都管用。”
话音刚落,山脚下突然传来钟声。原来是守山老道领着百姓,抬着刚铸好的铜钟往山巅来。铜钟上刻着“守土”二字,是用农户家的犁铧、姑娘家的银簪熔了重铸的,钟声撞在山壁上,竟震得银网里的水妖纷纷现了原形,变成一条条普通的鱼。
朱庇特挥手将鱼群送往深海,又将青面水妖打入归墟深处。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转身时却踉跄了一下——刚才引龙气时耗了太多灵力。朱诺忙扶住他,见他嘴角沾着点血迹,心疼得直蹙眉:“逞能。”
“不逞能,怎么护着你,护着这山山水水。”朱庇特笑了笑,指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看,百姓们把钟都铸好了。”
山脚下的百姓正往神殿旧址走,有的扛着木料,有的提着灰浆,要重新修神殿。老道走在最前头,手里捧着块新刻的木牌,牌上写着“神王神后”四个大字,字缝里还沾着未干的朱砂。
“不必立牌。”朱诺走到老道身边,轻轻将木牌放回他手里,“神殿里该供的,从来不是我们。”
老道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等神殿重修时,女娲石像依旧立在中央,只是石像的脚边多了个小小的神龛,里面放着块鹅卵石——那是山脚下溪流里最普通的石头,却被百姓们擦得锃亮。他们说,这石头见过山洪,也见过退水,就像这方土地上的人,守着家,也守着心。
回昆仑墟时,秋阳正好。朱诺靠在朱庇特的肩头,闻着他衣摆上的土腥味,突然笑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又是东海,又是北溟,现在连人间的小山都要管。”
“谁让我们是神王神后呢。”朱庇特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再说,管这些事的时候,你眼里的光,比星台的灯还亮。”
朱诺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些。云下的秋景正浓,稻浪里藏着百姓的笑声,山巅的铜钟还在响,钟声漫过田野,漫过溪流,漫过两人交握的手。原来所谓的神位,不过是守着一场场烟火,护着一次次重逢,把人间的秋,过成心里的春。
夜里,朱诺在灯下继续绣那只雄鹰。帕子上的羽毛已绣得差不多了,每一根都带着细微的金光,像极了今日山巅的阳光。朱庇特坐在她对面,翻看着人间送来的奏折——都是些田禾丰收、孩童入学的小事,他却看得极认真,偶尔还会念给她听。
“你看这户人家,”他指着奏折上的字,“去年洛水断流时,他家的牛渴死了,今年竟又养了两头,还多了个胖娃娃。”
朱诺凑过去看,奏折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胖娃娃,旁边写着“感恩”二字。她笑着拿起绣帕,往朱庇特怀里一塞:“给你的。以后再去人间,就带着这个,省得百姓认不出你。”
朱庇特拿起绣帕,指尖拂过雄鹰的羽毛,突然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窗外的玉兰花虽落了,却有桂香从殿外飘进来,混着灯花的暖,像极了人间的岁月,平淡,却又满是滋味。
祁连山的事了后,人间已近冬至。昆仑墟的殿宇上落了层薄雪,朱诺晨起扫雪时,见阶下的桂树杈上挂着个竹篮,篮里铺着层棉絮,裹着只翅膀受伤的灰雀。
“许是昨夜被风雪打下来的。”朱庇特从殿内出来,手里捧着盏温好的蜜水,“我看看。”他小心托起灰雀,指尖凝起缕淡金灵力,拂过它渗血的翅膀。灰雀啾啾叫着,竟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
朱诺笑着往篮里添了把小米:“倒是不怕生。等它伤好,正好赶得上人间的腊梅开。”
正说着,星台的铜鹤又振翅了。这次传讯的是南极仙翁,声音里带着些急切:“神王神后,人间的瘟疫……怕是压不住了。”
两人赶到人间时,正值腊月初。往日该挂红灯笼的集镇,此刻家家闭户,巷子里飘着草药的苦味,偶有行人走过,也都捂着口鼻,脚步匆匆。街角的药铺前堆着半人高的药渣,掌柜的正蹲在门槛上叹气,见云端落下两道身影,先是一愣,随即扑通跪下:“神仙!求神仙救救我们这方百姓!”
朱诺扶起掌柜,指尖触到他的手腕,只觉脉象虚浮得厉害。“瘟疫是何时起的?”
“上月初头,”掌柜的抹了把泪,“先是镇上的张屠户家孩子发热,接着就传遍了半个镇子。一开始只是发热咳嗽,后来……后来就咳血,郎中开的方子都不管用。”
朱庇特已走到巷尾的水井边。他俯身掬起一捧水,指尖捻了捻,眉峰微蹙:“水里有瘴气,带着点极寒的毒性,不像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正说着,巷口突然传来哭喊声。几个汉子抬着块门板往城外走,门板上躺着个盖着白布的妇人,后面跟着个哭红了眼的孩童。朱诺拦住他们,掀开白布一角,见妇人的脸颊上布满青紫的斑点,正是瘟疫的重症模样。她指尖凝起灵力,轻轻按在妇人的眉心——灵力探入时,竟触到一团冰冷的黑气,正缠着她的五脏六腑。
“还有救。”朱诺抬头对汉子们道,“把她抬回屋里,我开个方子。”
她让掌柜的取来艾草、生姜和陈年的米酒,又让朱庇特引了道温和的天雷,劈在巷口的老槐树上。天雷的金光穿过树干,落在铺在地上的草药上,草药瞬间冒出白雾。朱诺将白雾裹在灵力里,轻轻吹向那妇人,又让孩童用米酒调了艾草汁,一点点喂给妇人。
半个时辰后,妇人的咳嗽声渐渐轻了。她睁开眼,见床边站着个衣袂带光的女子,愣了愣,竟想挣扎着坐起:“多谢……多谢神仙……”
“先别说话。”朱诺按住她,“这药还得喝三日,每日三次。”
消息传开后,镇民们纷纷打开家门。朱庇特在镇口设了个法坛,将灵力注入水井,驱散瘴气;朱诺则守在药铺,教掌柜的辨认能解瘴毒的草药——原来镇子后山就长着种紫花地丁,只是寻常郎中不知它能解这种寒毒。
忙到第三日傍晚,最后一个重症病人也退了热。朱诺坐在药铺的门槛上,揉着发酸的手腕,见朱庇特从巷口走来,玄色朝袍上沾了些雪粒子,手里却提着个纸包。
“刚从镇东头的点心铺买的。”他解开纸包,里面是些冒着热气的糖糕,“掌柜的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腊梅糕,吃了能祛寒。”
朱诺拿起一块咬了口,甜香里带着点腊梅的清苦,正好压下嘴里的药味。“你说这瘴气,到底是哪来的?”
“我刚才去后山看了。”朱庇特替她掸掉发间的雪粒,“山涧的源头有块黑色的石头,瘴气就是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那石头上的纹路,和当年北溟魔尊的魔纹有些像,却又多了点……人工雕琢的痕迹。”
正说着,药铺的门被推开了。之前那个哭红了眼的孩童捧着个陶罐走进来,罐里插着枝开得正盛的腊梅。“神仙姐姐,这是我在后山摘的。我娘说,等她好利索了,要给神仙姐姐绣个帕子。”
朱诺接过腊梅,见花枝上还沾着点黑色的粉末,和朱庇特说的石头粉末一模一样。她心里一动,拉着朱庇特往后山走。山涧源头的黑色石头果然还在,石头上刻着些扭曲的符号,符号中间嵌着枚银色的钉子,钉子上缠着缕极细的黑气。
“是有人故意把魔石钉在这里的。”朱庇特指尖凝起雷光,轻轻一弹,银色钉子应声而断。黑气失去依托,瞬间化作只小蝙蝠,尖叫着往天上飞。
“想跑?”朱诺指尖的银网早已备好,正好罩住蝙蝠。银网收紧,蝙蝠现了原形——竟是个穿着灰袍的小妖怪,尖嘴猴腮,正是当年被罚去看守南天门粮仓的鼠妖。
“你怎么敢私自下凡?”朱庇特的声音冷了些。
鼠妖被银网勒得直哆嗦,却还嘴硬:“我……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躲!谁知道这石头会冒瘴气!”
“躲?”朱诺看着他灰袍上的血迹,“你袖口的血渍,是刚才去偷点心铺的糖糕时,被掌柜的家的狗咬伤的吧?还有这魔石,若不是你故意引瘴气害百姓,怎会偏偏在你下凡后出事?”
鼠妖被戳穿,顿时泄了气:“我在南天门看粮仓看了百年,实在憋得慌!听说人间的腊梅糕好吃,就偷偷跑下来了。谁料刚到镇上,就被个黑衣人拦住,他说只要我把这魔石钉在山涧,就给我一袋子珍珠……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
“黑衣人长什么样?”朱庇特追问。
“看不清。”鼠妖耷拉着脑袋,“他戴着个青铜面具,说话的声音像锯子拉木头,还说……还说等瘟疫闹大了,要让神王神后也尝尝束手无策的滋味。”
朱庇特指尖的雷光更亮了。他本想立刻罚鼠妖回天庭,却被朱诺拉住了。“先把瘴气彻底驱散了再说。”她望着远处镇上的灯火,“等百姓们过了安稳年,再论其他。”
两人用灵力净化了山涧的水,又在镇子四周布了层结界。做完这一切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镇口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了串红灯笼,灯笼穗子上的雪粒在晨光里闪着光,像撒了把碎星。
回到昆仑墟时,阶下的竹篮空了。朱诺探头往桂树后看,见灰雀正站在枝桠上,歪着脑袋看她,翅膀上的伤已经好了。她笑着往地上撒了把小米:“看来是赶去人间看腊梅了。”
朱庇特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人间的灯笼都挂起来了,咱们也该备些年货了。”
“年货?”朱诺愣了愣,“神仙也要过年吗?”
“怎么不要?”他拿起案上的腊梅枝,插进鎏金瓶里,“太白金星昨天还送来罐人间的好酒,说是陈年的女儿红。等除夕夜,咱们就坐在殿外,边喝酒边看人间的烟花。”
朱诺笑着点头,指尖拂过瓶里的腊梅。窗外的雪还在下,却没了之前的寒意。她想起镇上孩童的笑脸,想起药铺掌柜的腊梅糕,想起山涧边断裂的银钉——原来所谓的守护,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在寒夜里递出的一块糖糕,在病榻前熬煮的一碗汤药,是看着人间的灯笼一盏盏亮起,心里也跟着暖起来的滋味。
除夕夜,人间的烟花果然如约而起。朱庇特和朱诺坐在昆仑墟的殿外,手里捧着温热的女儿红。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金的、银的、红的,映得两人的眉眼都亮了。
“你看那朵烟花,”朱诺指着空中炸开的牡丹,“像不像当年封神台上的祥云?”
朱庇特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玉镯里的金砂在烟火光里流转,像极了人间的岁月,热闹又温暖。“像。”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也像我们往后的日子。”
远处的星台铜鹤安静地立着,殿角的风铃偶尔响一声,混着人间的烟花声,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而阶下的桂树桠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竹篮,篮里铺着层新的棉絮,像是在等下一只迷路的灰雀,也像是在等下一个需要温暖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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