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祉收敛了笑意,凝神往小院里望去,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一白衣少年站在檐下,虽通身气质清贵,装束却不同于天夷城那些公子少爷般金冠玉衣。
他的长发简单束好,垂在身后,一袭月白色长衫虽简单素净,面料却上乘,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挺鼻薄唇,星眸乌亮,温和儒雅,笑意盈盈。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一层温柔而不刺眼的光。
云祉敛眸,随即抱拳作礼。
“兄长。”
若是没猜错,眼前的白衣少年郎便是天夷城无数闺秀们心中的最佳郎婿、夫人们夸赞青睐的那位征北王世子,沈琅。
也是云赊月同父异母的嫡亲兄长。
沈琅并不奇怪云祉能一眼认出他,而是面不改色,语气温和的问她:“这是去哪儿了,怎的作一副男儿打扮?”
“昨日便去了山里,想打些野味回来,为我们主仆三人补补身子,却忘了自己不会射箭,只好打道回府。”
阳春与白雪默默地站在一旁,对视一眼,皆为云祉紧张。
“哦?王府每月都遣人送来不少银钱贴补,怎的还需阿月亲自上山打猎寻吃食?”沈琅语气淡淡的,细听之下竟略有几分敌意。
“每月银钱几何?”
云祉没有在意他莫名的敌意,而是语气诚恳的问他。
沈琅蹙眉,似乎认为大家闺秀直言钱财有失体面。
“每月二十两。”
“二十两。”云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负手向他走去。
“兄长可知,我们主仆三人如今每月拿到的只有两贯铜钱?”
沈琅一愣,随即面色愠怒。
“云赊月,你自小不在王府长大,我不怪你扮男装举止粗野,可你不能如此不讲道理,随意扯谎。”
“扯谎?白雪,拿账簿来。”
白雪欠身,去房中取了账簿来。
“兄长请看。这是我们主仆三人每月的用度,都有记录。”
沈琅接过来,本想借账簿拆穿她的“谎言”,却不想竟愣在原地。
“幼时赊月迫于那老道士的箴言,不得已搬来纪县。父亲母亲为赊月置办了这处别院,又添了无数珍宝来装点,遣了几十名奴仆来照顾一个小小的婴孩,为的便是赊月在纪县也能顺心如意,不因地处边境、条件恶劣而自卑。”
云祉直视沈琅的眼睛。
“可日子久了,有几个奴仆见父亲母亲毫无探望之意,便罢了工,只领月钱,却不做事。”
“慢慢的,大多数奴仆都效仿起那几个人,走的走,散的散,最后,这偌大的别院便只剩下秦妈妈,也就是阳春与白雪的娘,还有我。”
沈琅攥着账簿的手不自觉收紧。
“后来,那些罢工的奴仆不再满足于那点儿月钱,而是将主意打到了王府送来的银钱上。秦妈妈去与他们理论,可他们却仗着人多势众,将秦妈妈打了一顿,扔了回来。”
云祉看向阳春与白雪,白雪收起了平日里一贯温柔的笑意,面色有些苍白;而阳春强忍着泪水,眼眶通红。
“他们说,像我这样不被重视的狗屁郡主,本应该被饿死在此,是他们仁慈,才留了两贯铜钱给我们,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云祉神色冷漠。
“明明是作恶者,却将自己说的这般高尚,将恶行说的如此脱俗。兄长,你说,莫非是赊月做错了什么吗。”
沈琅早已不复刚开始那副愠怒的模样,他薄唇微张,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账簿,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有些苍白。
他甚至不敢看云祉的眼睛。
“秦妈妈被他们打坏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在我八岁那年便去世了。”
“唯一护着我的人,也没了。”
云祉感到眼眶有点发酸,她继承了云赊月的记忆,自然也对记忆中的人和事生出了一定的情感。
而沈琅闻言微微抬眸,心中为那个小小的云赊月紧张起来。
“秦妈妈临终前,还嘱托阳春与白雪照顾我。可是她们两个只比我大一岁,那时也不过只是九岁的孩子。”
“她们省下了自己的月钱,攒了许久买了几件布料上乘的锦袍,只为让我过得更好、更‘像个郡主的样子’。两个十七岁的姑娘,没有首饰和脂粉,只有两三套换洗的粗布衣裙。”
云祉握紧了拳头。
“可笑堂堂郡主身边的一等侍女,竟还要每日卯时便到集市上去帮菜贩子推车,只为能以更便宜的价买到新鲜的菜。
沈琅语塞。
阳春在一旁早已哭的小脸通红,白雪撇过头去,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瞧见那双略有粗糙的手微微颤抖。
“诚然,住着如此清雅的别院,享着满卧房的珍宝,已经比许多普通百姓好很多了,可听到这些,兄长还会怪赊月扯谎吗?”
云祉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那眼神清澈,夹杂着一丝丝悲伤。
沈琅却还想反驳什么,喃喃道:“那些珍宝,也可拿去换钱……”
“自然可以。赊月不是没想过拿去换钱,可阳春与白雪心疼赊月,觉得那些父亲母亲给的珍宝,是赊月对父母唯一的念想,不能卖。”
“还有这别院。”
云祉环顾四周。
“赊月以为,若是换了住处,万一将来父亲母亲不能第一时间寻到赊月,定会心急如焚。故而哪怕用度上委屈自己,也要守住父亲母亲给的东西,守住这间别院。”
“我们只有这些了。”
云祉说罢,心口意外的舒坦,仿佛道出了这么多年来云赊月心中的委屈。
“两个傻丫头,和一个倔小姐。”
云祉轻笑。
“这便是赊月十六年来的故事。”
……沈琅没有说话,将账簿递给一旁的白雪,逃一般的离开了别院。
云祉见他离开,走上前将阳春与白雪拥入怀中。
“好啦,不哭了,我们熬过来了。”
阳春闻言,却终究是憋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白雪却忽的开口:“小姐,其实我与阳春没您说的那么委屈。”她伸出手轻轻回拥云祉。
“只要小姐好好的,我们便知足了。”她眼神诚恳,语气温柔。
三个人相视而笑。
“对了,沈琅怎么忽然来了?”云祉终于想起问沈琅的来意。
阳春擦了擦眼泪,正色道:“今日一早世子便过来了,似乎不日便要接小姐回王府。”
回王府?
云祉讶异。
舞使投毒一事尚未解决,她还不能走,可沈琅一来,定会派人守着别院……
看来今夜要偷偷去县衙一趟了。
此夜月朗星稀。
云祉正要进县衙大门时,却隐约听见正厅的檐瓦上,传来微弱的瓦片破碎的声音。
屋顶上有人?
云祉警觉,抬头望向那里,却只见到一片衣角的残影。
什么人夜探县衙?
莫非……
是无相阙的人来杀人灭口?
云祉跃上屋顶,朝着那无相阙的刺客逃跑的方向追去。
那刺客轻功不错,在前面逃的极快,扭头瞧见云祉紧追不舍,从怀中掏出一支泛着银光的飞镖向云祉直直射来!
云祉飞身躲过,刺客却又掏出一把飞镖,向云祉前行的方向射去,如天女散花一般,手法极其刁钻。
云祉对危险的感知力极强,在飞镖袭来之前,果断借檐瓦飞跃,避开那些飞镖。
谁知那刺客见自己打不过云祉,竟掏出一只哨子,用力吹了一声。
云祉心中警铃大作。
不好,他还有帮手!
只片刻,四周悄无声息的跃上七名刺客。
云祉从腰后掏出匕首,摆出攻势。
她这具身体如今还不算强健,长时间打斗难免力竭,可敌众我寡,又无退路,今日大概要血战一场了。
云祉浑身杀意尽显。
暗处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竟是有人搭弓三箭齐发,同时射倒了三名刺客。
云祉见有人暗中相助,找准时机立即出手,与剩下五人缠斗。
暗处那人正欲跃上屋顶与她一同御敌,却见远处屋顶上又跑来一人,蒙面执剑向着云祉的方向而去。
只是这人明显是去帮云祉的。
暗处那人默默将箭袋从墙根处拾起背在身上,又将弓收好。
“看来是不需要我咯。”他摇摇头,转身离去。
云祉这边正打得激烈,却见有一蒙面人加入战局,此人身手矫健,剑招大开大合,且手中那柄长剑剑气凌厉,不似凡品。
好剑!
云祉一眼便被那柄银白的长剑吸引了注意力,痴迷剑术的臭毛病一时被这长剑点燃,心急的想要与这执剑之人打上一场。
于是云祉一心想要速战速决,身影愈发快了起来,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剩下的刺客中,步法鬼魅,出手又准又狠。
匕首乃短兵,需得近身缠斗,而云祉的步法是从无拘山藏书阁里,一本极为珍贵的秘籍中所学,这秘籍数百年来一直是武林中人极力争夺之物,意外落入云祉师祖手中,封锁于藏书阁。
云祉前世算半个武痴,闲暇之余总爱偷偷溜入藏书阁看书,对武功秘籍如痴如醉,这才叫她学了去。
云祉与那执剑的蒙面人联手,不多时,便将那八名刺客尽数击倒。
蒙面人上前想要询问刺客的底细。
几名刺客见状,互相对视后,眼神决绝。
“他们要服毒自尽!”云祉疾声提醒。
可那几名刺客嘴角已经流下黑血,没了生机。
“是死士。”云祉在一旁开口。
蒙面人蹙眉,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明知这些人可能是死士,却没防备着他们服毒自尽……
谁知一道凛冽刃光忽然向他袭来,蒙面人举起手中的剑横栏,兵刃相碰,发出“叮”的声音。
蒙面人不可置信的望向云祉,却见她并无杀意,眼中只有对这场比试的兴奋,与对武学的认真。
蒙面人一时间也被点燃了斗志。
他正要痛痛快快与云祉大打一场,谁知云祉一把扯下了他的面罩。
一张儒雅俊朗的脸赫然出现在云祉面前。
……
“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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