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这蒙面人赫然是白日曾出现在别院里的沈琅。
“兄长怎在此处？”
“这话应当是为兄问你！”沈琅语气有些生硬，强装镇定。
云祉见他嘴硬，收起匕首转身想要离去。
“你别走！”沈琅在身后叫住她。
云祉回过头，语气有些嘲讽：“怎么，兄长莫不是白日里架子没摆够，现如今要找回面子？”
沈琅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听她语气不算和善，终归是叹了口气，向她郑重道。
“阿月，我们聊聊吧。”
二人在屋顶上坐下，云祉没什么情绪，语气淡淡的问道：“兄长若是有什么吩咐便快些说吧。”
沈琅沉默良久后开口。
“阿月，对不起。”
云祉听见他这声道歉，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今日在别院，是我武断。同为父亲的子女，我本不该将对你母亲的埋怨转移到你的身上。”
云祉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在听到他这话时，凝神定气，听得更仔细了。
征北王府的八卦嘛，还是要听的。
“我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是个意外，他们两人并无感情。”
沈琅说完这句话，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许多，似乎打算与云祉敞开心扉。
“先帝赐婚，父亲与我母亲无奈成婚，又因皇室与母家家族的陷害，母亲意外怀了孩子。”
“他们二人都是善良的人，不愿将一个未出生的婴孩扼杀于胎中，所以，我出生了。”沈琅有些怅然。
“可他们二人仍旧没有感情，甚至由于我的出生，二人之间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后来，母亲的娘家劝她再生一个女儿，坐稳王妃之位。母亲不肯，她的陪嫁侍女暗中给父亲的酒里下药，想要让母亲与父亲……”
“父亲发现那酒不对，二人大吵一架，他们各自的委屈，与对世事身不由己的埋怨，借着这场误会尽数倾泻而出。那时尚是两岁孩童的我，不明白什么是争吵，只隐约记得躺在摇床里时，父亲与母亲盛怒的神色。”
“误会并没有解除，没过多久，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便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终于，在一个雨夜，母亲与父亲争吵过后，赌气骑马出府，意外坠下山崖……”
说到这里时，沈琅神色落寞极了。
“二人本就是被迫成婚，没有感情，母亲的娘家将那场误会说明，可斯人已逝，父亲愧疚之余尽力弥补了母亲的娘家，也专门修了祠堂供奉母亲的灵位。”
“后来在我三岁的时候，父亲终于遇到了此生所爱，也就是你的母亲，晋国的朝云长公主。”
“二人成婚后，朝云长公主便怀了孕，随后生下了你。”
沈琅的目光转向云祉，那苦笑中夹杂着几分不甘与愤恨，却不是冲云祉，而是冲那段毫无感情却被迫立下的婚约，冲那两个身不由己却互相恶言相向的人。
“朝云长公主待我很好，她是真心将我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照看。她美丽大方，坚强勇敢，什么事都难不倒她，与印象中我母亲整日哭泣、柔弱却倔强的模样完全不同。”
“可我心中还是想念母亲，想念那个在我面前永远温柔，会笑着搂住哭泣的我的母亲。”
“自此，我心中埋下了一个愿望，那便是我的婚约，绝不要受皇室约束。”
沈琅神色坚定，似乎在他心中，要将自己母亲所受的那份不公一并讨回。
“直到我十六岁时，先帝得了怪病，宫中却传出先帝有意为我赐婚，说是要冲喜。”沈琅眼中的厌恶十分明显。
“可我不愿受皇室约束，便与父亲说，既先帝命数将近，不如回天夷城借机争些权利，莫叫我的人生如父亲一般被随意定夺，重蹈覆辙。”
“父亲本欲答应，却被朝云长公主拦下。”
“她说时局动荡，父亲掌麟州之政已久，天夷城中情况尚不明晰。既然不明夺位几人的底细，还是莫要冲动，静观其变为好，免得无辜受牵连。”
云祉听懂了。
沈琅想要争权来赢得婚配自由，怕自己的婚事将来也被龙椅上那位随意摆布，可朝云长公主却不愿征北王府陷入危机，于是沈琅心中有怨，才对她态度不佳……
云祉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若是前世的她，会十分理解沈琅的想法。毕竟掌权确实能做到很多事，手握位下众人生杀予夺之权，无人敢与其作对。
可如今她却不这么想了。
手握太大的权力，也代表着将要无止尽的生活在被夺权的恐惧中，得到的越多，害怕失去的便越多，人便不是从前的人，命也不是从前的命。
所以朝云长公主不明时态，选择明哲保身，其实更符合征北王多年来在世人眼中的样子。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明智之举。
不过却也将沈琅的期望熄灭，捆绑在了征北王府的大船上。
云祉转头看了看沈琅，却见其垂着头，依旧神色落寞。
“我很能打。”云祉忽然开口。
沈琅突然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有些茫然的看向她。
“我说，我很能打。你若想做什么事，做便是了。天夷城那些皇族轻飘飘一句话便能决定两个不相干之人的婚事，我也看不惯。”
“我会帮你的。”
沈琅怔愣，看着眼前这位只见过两面，十六年备受冷落，却依旧坚韧成长的妹妹，心中那股早已压下的热血竟被她三两句话再次点燃。
“四年前先帝垂危之际，时局动荡不堪，太子根基不稳，沈漆山与三皇子又都是阴险狡诈之辈，这三人尚且缠斗两年才分出胜负，我母亲选择明哲保身，是为了征北王府不受牵连，麟州将士不受牵连。
“而代价是将你的意愿就此压下。”
“二选一，她选了征北王府，从时局来看，我也会这样选。”云祉认真的说。
“可若我是你，绝不会就此压下自己的心愿。”
虽是黑夜，但云祉双眼明亮，如同初升的太阳般光芒万丈，沈琅一时有些被镇住。
“既然明的不行，那我便来暗的。征北王府要保，我的夙愿也要实现。”
“世人总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却总想试试那兼得的滋味。”
“或许很蠢，但我自己不后悔便是值得的。”
云祉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认真。
“如今新帝登基不满一年，朝中诸事未定，去天夷搅一搅这浑水，得个征北王世子婚配随意的诏书，也未尝不可。”
沈琅领悟，若有所思。
“你且放心去做，凡事有我兜底。”
“我说了，我很能打。”云祉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从屋顶一跃而下。
沈琅连忙追过去。
“阿月，谢谢你。”
沈琅只以为她是为了鼓励自己才这么说，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多年后在天夷城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这些都是后话了。
毕竟如今的沈琅，还当她是个尚未长大的妹妹，自然不会将自己的事牵扯到妹妹身上。
他心中已有想法，但这场夜话已经让他对云祉完全改观。
他是真心对这个妹妹产生了一点感激之情。
听到他说谢谢，云祉没回头，摆了摆手。
沈琅是云赊月的兄长，有些事不好明说，但若能助他成就那婚配不受约束的心愿……
也算是替云赊月在天之灵送上一份对血脉亲人的见面礼了。
趁着天还未亮，云祉去了县衙，刘县令那边进展顺利，查明剩下的舞使候选人中，只剩下昏迷的小雀和另一名少女。
明面上看，小雀作为被齐国赶出来的奴隶，在投毒一事中又仅仅只是昏迷，十分可疑，但这恰好是无相阙所选的替死鬼，以身份可疑的小雀，替无相阙塞进来的人打掩护……
结果不言而喻。
刘县令傍晚便将那无相阙塞进来的少女缉拿归案，已在牢房审问。
刘县令将云祉带到牢房，那牢房绑着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她在看见云祉的一瞬间瞪大了眼。
“你……你竟没死？”
云祉走到她面前，身后的马尾甩出漂亮的弧度。
“无相阙在麟州和天夷城安排的人是谁？”
少女咽了口口水。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祉也不恼，勾勾手，示意一旁的衙役替她搬把椅子。
“刘县令，劳烦您与诸位兄弟都先离开这里吧。”
刘县令有些不解，还想开口，却被云祉的话堵住。
“接下来我要问的事，您不适合再听。”
刘县令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纪县县令，就算再急于查清此案，却也明白，有些事御史台查得，他刘县令却查不得，故而点点头，默默离开。
云祉见众人离开，牢房中只剩下她与那无相阙的少女，便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打量她。
少女起初还眼神坚定，可被她盯久了，不知她想要做什么，竟有些心慌。
“你不必担心，我从不欺负女子，也不会伤害女子。”
“你不会武功，是青囊阙的人，还是青乌阙的人？”
察觉到少女在听到青乌阙时，眼神有细微的变动。
她是青乌阙的人。
云祉心中断定。
云祉翘上二郎腿，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看那无相阙的少女。
“投毒案事发后，你上报参与舞使遴选，原本的舞使候选者死了十二个，昏迷一个，县衙担心今年选不出送往麟州的少女，故而将你归入候选人名单。”
“你很聪明，知道规避投毒案事发的时间。”
那少女撇过头去，不说话。
“无相阙是什么时候与齐国勾结的？”
此言一出，无相阙的少女又惊又惧：“你怎么……”她忽然察觉到说漏了嘴，眼底闪过一丝后悔，立马止住了话头。
云祉并没有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当即开口：“无相阙的东家是齐国。”
果不其然，那少女嘴巴微张，眼中惊惧之色更甚。
“左不过三四年的时间，无相阙在江湖上迅速崛起，若说背后没有个财力雄厚的东家，必定是不可能的。”
“可什么样的东家，身家竟富可敌国，能支撑得起如此庞大的一个杀手组织呢？”
云祉语气悠然，仿佛在讨论下一顿饭要吃什么似的。
“很简单。”
“因为这位‘东家’无需富可敌国，他，就是国，他的身家，就是国库。”
那绑着的少女已然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我一直在想，无相阙需要一个投毒案的替死鬼，怎么就这么巧，遇到小雀他们被齐国赶到边境呢？”云祉敛眸，沉声述说自己的思路。
“齐国的奴隶大多在宫里、在大臣家中折磨致死，少有被活着驱逐出来的，这是不争的事实。齐国特意放出来这些人，将他们驱逐到了边境，又安排人将舞使一事告知小雀，小雀爱护弟妹心切，自愿参与舞使遴选……”
“这么一来，便是小雀被抓，作为一个‘被赶出来的奴隶’，也与齐国毫无干系，更与无相阙毫无干系。”
云祉说到这里，站起身，走向牢房门口。
“只是你们无相阙不曾考虑过其中的变数。”
那少女猛的抬头望向她。
“你虽为青乌主手下，不曾直接害人，但也助纣为虐，帮无相阙处理过不少收尾之事。你若愿意交代出麟州与天夷城中被无相阙收买的官员，我可保你一命，此后在这牢房内待够了年头，便放你自由。”
说罢，云祉不再回头，离开了地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