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的冯玥还在准备中考,信里得知冯瑄更新通讯地址的缘由,很是羡慕了一番。
尽管她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软件设计,也不明白如何帮别人建个门户网站就能获得不菲的收益,甚至她连程序员这种职业名称都是第一次听说。
但这些无知都不妨碍小小的冯玥,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在那之前,她对金钱几乎没有任何概念。从那刻开始,她慢慢认识到,新兴行业的潜力可以直观地反映在经济回报的悬殊上。
小姑娘更加崇拜这位素昧谋面的笔友哥哥,虽然更小的时候,她便已认为对方十分厉害,这里的“厉害”针对的是冯瑄在学业上的优秀。
冯玥升读初中时,有过一小段时间的适应不良。
无论课程结构,还是教学方式,与小学阶段相比,中学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尤其新增的地生物化,给冯玥带来的压力不轻。
那三年的时间里,学术咨询成了他们之间通信的主要目的,起码在冯玥看来是这样。
她负责提问,对方在回信里帮她解答。
无论冯玥抄下对当时的她来说多么艰难的题目,冯瑄总能轻松地写出正确答案。步骤详尽,通常解法会不止一种,后一页纸上还会附带它们各自的角度和利弊。
具体某个学科的题目不再重要,思维能力和逻辑分析的训练给冯玥带来的正向影响要深远得多。
进入高中后,冯玥的信中几乎不再出现给笔友出题的情景。
一方面,学习对她来说,已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另一方面,小姑娘慢慢大了,思想随之敏感和成熟。她有时候会揣测,自己的行为或许给对方添了不少本无必要的麻烦。
班上也有同学请教过她题目,有时候冯玥觉得问题过于简单,或是讲了一遍对方还不懂之后,不耐烦的情绪就会在心间弥漫,只是表情控制得好而已。
推己及人,冯瑄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时候呢?他回应自己,会不会只是单纯地出于礼貌和习惯?
冯玥既不希望对方觉得自己蠢笨,也不想继续考验和消耗他的耐心。
最近的几年里,一方索取另一方给予的模式彻底消失,分享彼此的生活成了他们之间比较稳定的主题。
冯玥的信中内容总是显得杂乱无章。
上周运动会他们班取得的名次,和同桌在副课聊天被年级主任抓个正着,爸爸出差一个多月总算要回家了。
各种既不存在因果关系也没有主次之分的流水账,会在同一页信纸上出现。
与她一对比,冯瑄的回信字数少得可怜。
但也没法怪他,虽然名义上还在象牙塔里读书,但实则冯瑄的生活已经忙得像陀螺一般。
冯玥可以每日堆砌点滴慢慢汇成一封长书信,可他却做不到。冯瑄几乎每次读完来信后,都会立刻回复并寄出。今日事今日毕,是他应对每天各种繁杂事务所养成的习惯。
解决问题是他的专长。
冯玥还小的时候,冯瑄的回信总是很快,因为里面的问题写得足够清晰明了。后来变成他需要解读信中潜在的问题,然后给出一些建议和参考,但都并非标准答案。
有时候,一遍读完实在发现不了问题,可信还是要回的。那么冯瑄就会效仿冯玥的做法,捡些近期身边发生的趣事或者要事,落在纸上,风格保持着极致精简。
这样的回信收多了,小姑娘自然不高兴。心里想着,哼,有什么了不起,瞧不起谁呢,高中生也很忙的好不好。
她礼尚往来,下一回,里头只写了几行字。
“月初,晴,无事。
月中,偶有雨,无事。
月末,多云转阴,无事。”
极为幼稚的报复行为,冯瑄看到后笑不可仰。那段时间手里的项目一直处于瓶颈,他很久没有那么开怀过了。
马上动手回信,理工男绞尽脑汁,很努力地凑出可观的字数。
冯瑄给了她台阶下,冯玥也非常识相地不计前嫌,接受了对方实为道歉的行为。
后来,尽管笔友的写作内容不再单薄,冯玥看信后的失落感却在变多。
明明她第一次尝试给冯瑄写信时,就知道对方比她大了七岁。这种年龄上的优势,造就了一个客观事实。无论在课业上还是生活中,方方面面的知识或常识,冯瑄都要比她懂得多。
冯玥所经历过的一切事,几乎都是冯瑄早已经历过的,所以对方总是能立刻理解并给她正确的指导。
但反之,却不亦然。
冯瑄可以帮她改英语演讲比赛的稿子,为她的会考制定合理的复习计划,甚至提前给她假期要去旅行的城市推荐当地好吃的餐馆。
而她,能做的却寥寥。
冯玥读初中时,冯瑄已经是大学生;等她念到高中,冯瑄又开始读研。她没有停下追赶他的步伐,但七年似乎是条鸿沟,怎么跨也跨不过。
冯瑄上的专业课、进的实验室、参加的比赛、在做的项目,对当下的冯玥来说,很多连名字都是看不懂的。深入的交流尚且做不到,更谈不上投桃报李。
冯玥的失落在当时找不到解药。
成长带来的阅历增加需要时间的沉淀,而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冯玥没有追过星,如果非要让她说一个崇拜过的偶像,她首先想到的是冯瑄的名字,尽管她从来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别人。
嗯,过一下脑子,这个说法不严谨。
在这地球上还真有那么一个人,知道他们间有过长达数年的来往。而且这个人,竟然不是冯玥的亲妈冯琳琅女士。
没错,第三知情者是她的八卦同桌林巧雅。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冯玥夹在历史课本里的信纸被同桌无意间看到。其实那不过是张空白的信纸,仅仅写了个开头,字迹工整,“冯瑄哥哥”。
“你有哥哥啊?堂哥吗?”
林巧雅同学从来不会主动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她这个猜测很合常理,冯玥和冯瑄,名字起得太像了。
课间休息不剩几分钟就要结束,时间不足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况当事人的倾诉意愿也并不强烈,冯玥干错默认。
她们的高中校园里就有邮筒,寄信比初中时更方便。冯玥固定会在每个月的末尾,去见一次她的小绿人朋友,往它嘴巴里塞一封信进去。
看多了之后,林巧雅对她这种古老的人类行为变得见怪不怪,起码不会再问一些傻问题出来。
“你堂哥家很穷吗?家里连电话都装不起?”
冯玥解释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写信。从她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开始,每个月一封,没有间断过。
还反问林巧雅,你小学五年级时,语文老师没让你们写信吗?
她们读五年级那一年的春天,北约持续轰炸南联盟。到了五月份,美国悍然对当地的中国大使馆投下五枚弹药,造成我方三名记者牺牲,使馆建筑严重损毁。
事发后,国内群情激愤,多地爆发大规模反美示威活动。兰陵迅即组织了全市规模的作文竞赛,主题是“给克林顿总统的一封信”。
身处历史洪流中的中小学生们亦贡献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
林巧雅去自己的记忆深处努力地挖啊挖,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她的确给时任美国总统写过那么一封信来着。
但是,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难道冯玥你写信写上瘾了,因为白宫太远寄不过去,就抓住你能收到信的堂哥嚯嚯?
冯玥没让林巧雅有机会深想,又抛了个问题把她扔进回忆里。
“你都跟克林顿说啥了呀?”
“啊?”这姑娘果然迟钝了片刻,又问了自己一遍,“我写啥了呀我?我当时都不咋认识克林顿。”
直到她们升读高三,林巧雅才知道,那个叫冯瑄的人压根儿就不是冯玥的堂哥,两个人连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林巧雅也是倒霉,酝酿了不少日子的情书还没来得及送到她的男神手里,先被她妈妈给搜刮了出来。
劈头盖脸挨一顿骂不说,更惨的是零用钱被扣掉大半,这下连《七里香》的新专辑都买不起。
“你妈妈真好,我也想要这样的妈妈。你每个月给你堂哥写那么长的信,阿姨都不说什么,也不担心会耽误学习。”
林巧雅太难过了,垂头丧气地趴在课桌上,嘴里却嘀嘀咕咕个不停。
“我呢?我就写过那么一次信,就一次,而且连一页纸都不到,结果被我妈骂成狗。”
“我是人,我想听周杰伦。”
冯玥一直听着隔壁哀嚎,却实在难以同情对方的遭遇,心里默默道,咱俩性质能一样吗?大姐,你写的那可是情书。
“你妈妈会偷拆你的信吗?悄悄去看你们兄妹俩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不会啊,我妈妈从来不翻我的抽屉。”
冯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林巧雅嫉妒地肝疼。
“再说一遍,我也想要同一款妈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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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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