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村长那句看似无意的“姓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绝与谢清流心中荡开层层涟漪。世子朱瞻圻?他竟也逃出了京城,并且曾在此地落脚?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饭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萧绝面色如常,只是夹菜的动作略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淡淡道:“京城姓朱的显贵不少,或许是哪家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儿,遇了山匪也未可知。”
谢清流会意,也轻轻颔首,掩口轻咳两声,露出疲惫之态,并未接话。
陶村长活了大半辈子,是人精中的人精,见二人如此反应,便知趣地不再深究,转而聊起山中的气候和药材,气氛重新变得融洽。但萧绝和谢清流都明白,这看似与世隔绝的桃花村,恐怕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港。
饭后,陶老夫人收拾了碗筷,又给谢清流换了一次药。草药敷上伤口,带来清涼的镇痛效果,谢清流的脸色好看了不少。陶村长安排二人继续在厢房休息,便和老伴回了正屋。
厢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窗外是寂静的山村夜晚,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虫鸣,更衬得屋内气氛凝滞。
“朱瞻圻……”谢清流靠在床头,压低声音,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色,“他若活着,为何不与我们联系?当日在西山,他为我们引开追兵,生死未卜……如今看来,他应是成功脱身了。”
萧绝坐在桌旁,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眼神在灯光下明灭不定。“有两种可能。其一,他脱身后,认为与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反而危险,故而独自行动。其二……”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他或许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发现了什么,让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们。”
谢清流心中一凛。萧绝的怀疑不无道理。安郡王造反,太子态度暧昧,京城局势波谲云诡。朱瞻圻作为安郡王世子,其立场本就微妙。当日在西山,他虽出手相助,但谁能保证那不是情势所迫下的临时选择?如今脱离险境,他的想法是否会变?
“而且,”萧绝继续分析,目光锐利,“陶村长说他半月前在此落脚,那时京城之乱尚未爆发,他为何要‘躲避’?躲避什么?”
一个个疑问,如同阴云,笼罩在心头。他们手中的帛书是足以颠覆乾坤的利器,也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我们必须弄清楚朱瞻圻的去向和意图。”谢清流低声道,语气坚定,“他若心怀正义,或可成为一大助力;他若……也好早做防范。”
萧绝点头:“我今夜去探一探陶村长的口风,看他是否知道更多细节。你伤势未愈,好好休息,莫要劳神。”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谢清流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冷硬侧影,想起地底黑暗中的相依,瀑布下的舍身相护,心中微暖,轻轻“嗯”了一声。
萧绝吹熄了油灯,只留墙角一小盏昏暗的灯烛,便于起夜。屋内陷入朦胧的黑暗。他并未离开,而是和衣靠在离床不远的墙边,怀抱绣春刀,闭目养神,显然是要守夜。
谢清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更扰人的是纷乱的思绪。京城的局势、陛下的安危、太子和安郡王的阴谋、朱瞻圻的踪迹、还有……身边这个沉默却强大的男人。
他能听到萧绝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那即便在休息中也散发着的警觉气息。这种被严密保护的感觉,让他心安,却又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不想永远做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累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清流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窗外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细小的石子落在瓦片上。
萧绝的眼睛在黑暗中倏地睁开,精光四射。他无声无息地起身,如同一道影子般掠到窗边,侧耳倾听。
谢清流也瞬间清醒,屏住呼吸。
窗外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但萧绝并未放松警惕,他轻轻推开一道窗缝,锐利的目光扫过外面漆黑的院落。月光黯淡,树影婆娑,并无异状。
就在他准备关窗的刹那,一道极细的黑影如同毒蛇般从屋檐下激射而出,直刺他的面门!
是吹箭!
萧绝反应快如闪电,猛地偏头,那枚淬着幽蓝寒光的细针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夺”的一声钉入身后的土墙!与此同时,他手中绣春刀已然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斩向窗外黑影来袭的方向!
“嗤啦!”窗棂被刀气撕裂,外面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偷袭者已被刀气所伤。
但袭击并未结束!数道黑影从院墙外、树丛中同时跃出,手中兵刃寒光闪闪,直扑厢房!这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绝非普通山匪或叛军散兵,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找死!”萧绝眼中杀机暴涨,厉喝一声,纵身便从窗口跃出,主动迎敌!他必须将战场挡在屋外,绝不能让他们惊扰到重伤的谢清流!
刹那间,院中刀剑相交之声大作,金铁交鸣不绝于耳!萧绝以一敌众,刀法狠辣凌厉,每一招都蕴含雷霆之势,竟将数名杀手逼得连连后退!
谢清流在屋内听得心惊肉跳,他强撑着想下床,却因动作过猛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险些栽倒。他扶住墙壁,焦急万分。听声音,外面的杀手数量不少,萧绝独自应对,还有伤在身……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竟是陶村长!他手中握着一把砍柴刀,脸上毫无惧色,对谢清流低声道:“公子别怕,跟我来!”
“外面……”谢清流急道。
“萧壮士武艺高强,暂时无碍!村里后生们也拿着家伙去帮忙了!”陶村长语速极快,“这些人是冲着你们来的!村里有密道,快随我走!”
谢清流瞬间明了。这些杀手能精准找到这里,说明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桃花村也不再安全!他不再犹豫,咬牙忍痛,在陶村长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房门。
院外的打斗声更加激烈,还夹杂着村民的呼喝声和杀手的惨叫声。萧绝玄色的身影在月光和刀光中翻飞,如同索命的修罗。他看到谢清流被陶村长带出房间,心中稍安,刀势更添几分狠厉,死死缠住那些杀手,为他们争取时间。
陶村长扶着谢清流,并未走向村口,而是拐进了自家后院柴房。他挪开一堆柴火,露出地面一个隐蔽的洞口。“下去!一直往前走,出口在村外小溪边!快!”
“村长,您呢?”谢清流急问。
“我老了,跑不动了,得留下来帮萧壮士,也得护着其他村民!”陶村长将他推入洞口,语气决然,“记住,出去后往北走,三十里外有个清风镇,镇上有我们的人,提我的名字‘陶三槐’即可!”说完,他不等谢清流回应,便将洞口迅速掩上。
黑暗中,谢清流顺着陡峭的土阶滚落,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伤口剧痛,几乎晕厥。他听到头顶传来柴火被重新拖动的模糊声音,以及远处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这些淳朴的村民,只因收留了他们,便无端卷入这场腥风血雨!
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出口!不能辜负陶村长和萧绝的舍命相护!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沿着狭窄潮湿的密道,艰难地向前爬去。黑暗中,不知方向,不知时间,只有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不断前进。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还有潺潺的水声!是出口!
他用尽最后力气爬出洞口,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他瘫倒在溪边的草地上,大口喘息着,浑身如同散架一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清流心中大惊,挣扎着想躲入草丛,却已来不及!
一个身影踉跄着从树林中冲出,浑身是血,手中提着的刀还在滴血,正是萧绝!
他看到溪边的谢清流,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快步冲过来,一把将他拉起:“快走!追兵马上就到!”
他的声音沙哑急促,身上添了无数新伤,玄衣几乎被血浸透,但握刀的手依旧稳定有力。
“陶村长他们……”谢清流急问。
萧绝眼神一暗,摇了摇头,语气沉痛:“村民死伤惨重……陶村长他……为了阻敌,点燃了柴房……”
谢清流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晕倒。那个慈祥而刚毅的老人……
萧绝不再多言,一把将他背起,沿着溪流,向着北方,再次投入茫茫夜色之中。身后,桃花村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
短暂的桃源之梦,终以血与火告终。前路,依旧是无尽的追杀与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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