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夜风凛冽，吹动着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四周死寂。沈墨带来的几名黑衣骑士无声地散开警戒，动作干练，眼神锐利，显示出极高的军事素养。
萧绝扶着虚弱的谢清流靠坐在一块背风的山石后，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子，牢牢钉在沈墨脸上，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松懈。惊喜过后，是更深沉的疑虑。北镇抚司覆灭那日，血流成河，他亲眼见到无数心腹倒下，沈墨如何能在那等绝境中不仅全身而退，还能迅速拉起这样一支精锐？
“沈墨，”萧绝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镇抚司那日，你是如何脱身的？详细道来。”
沈墨似乎早有准备，脸上露出悲愤与后怕交织的神情：“回大人，那日刘逆（刘同知）突然发难，带人从密道突袭，兄弟们猝不及防……属下当时正在案牍库附近巡查，听到厮杀声，心知不妙，本想冲去寻大人，却被叛军堵住。属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从西侧一段年久失修的围墙缺口逃出……身上也挨了几刀，侥幸未死。”他说着，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道狰狞的新疤。
“之后呢？”萧绝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你如何联络到这些弟兄？”他目光扫过那些沉默警戒的黑衣骑士。
“属下逃出后，躲藏在城南一处秘密据点养伤。期间试着用暗号联系其他可能幸存的弟兄，陆陆续续找到了这十几位。”沈墨语气诚恳，“大家都对刘逆的背叛恨之入骨，一心想着找到大人，为重振北镇抚司、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情绪也到位。但萧绝心中的那根刺并未消除。太巧了。巧在沈墨能精准地在清风镇找到他们，巧在他带来的这些人战力不俗，却偏偏在北镇抚司覆灭时未能发挥任何作用。
谢清流靠在石头上，虽虚弱不堪，却也强打着精神听着。他与沈墨接触不多，但此刻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他轻轻扯了扯萧绝的衣袖，递过一个警惕的眼神。
萧绝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他转而问道：“如今京城情况如何？陛下安危可有确切消息？”
沈墨面色一黯，摇头道：“京城已被叛军牢牢控制，九门紧闭，消息极难传递。关于陛下……传言很多，有说重伤昏迷，有说已被……软禁。安郡王和太子控制了朝堂，正在大肆搜捕‘余孽’。”他顿了顿，看向萧绝和谢清流，“大人的画像和谢太傅的画像，已贴满各州府要道，悬赏金额极高。如今北方诸省，恐怕已无二位立锥之地。”
气氛更加沉重。萧绝沉默片刻，又问：“你安排的落脚点在何处？”
“在北面三十里外的黑风寨。”沈墨压低声音，“那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土匪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极为隐蔽。属下已派人先行打理，备好了伤药和食水。”
黑风寨？萧绝在脑中迅速回忆舆图，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位于深山老林，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打消。沈墨的安排看似周到，却总透着一股过于“顺利”的感觉。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萧绝最终做出决定。眼下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暂且相信沈墨，但警惕之心必须提到最高。他弯腰，准备再次背起谢清流。
“大人，您伤势不轻，还是让属下来背谢太傅吧。”沈墨上前一步，主动请缨。
萧绝动作一顿，看了沈墨一眼，淡淡道：“不必。”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他不会将谢清流的安危交到任何一个尚有疑虑的人手中。
他稳稳地背起谢清流，感受着对方轻飘飘的重量和微弱的呼吸，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愈发清晰。他看了一眼沈墨：“前头带路。”
“是！”沈墨拱手，眼神掠过萧绝背上昏迷的谢清流，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一闪而逝，随即转身利落上马。
一行人趁着夜色，向着北方黑风寨的方向疾行。山路崎岖难行，但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人来说，并非难事。萧绝背着谢清流，步履依旧沉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逝。旧伤新创，加上内力过度消耗，他已是强弩之末，全凭意志在支撑。
谢清流在颠簸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能感受到萧绝脖颈间滚烫的汗珠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心中揪紧，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昏迷时，则陷入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时而是在桃花村冲天的火光，时而是朱瞻圻冰冷审视的目光，时而又是萧绝在溪边决绝离去的背影……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黑风寨。果然如沈墨所言，山寨位于一处陡峭的山崖之上，只有一条狭窄的栈道可通，易守难攻。寨子里的房屋大多破败，但显然经过简单打扫，中央的空地上还升起了篝火，架着铁锅，煮着热气腾腾的米粥。
沈墨安排萧绝和谢清流住进一处相对完好的石屋，里面铺着干净的干草，甚至还有一张简陋的木榻。他又拿来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
“大人，您和太傅先休息，处理伤口。属下在外警戒。”沈墨说完，便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门。
石屋内只剩下两人。萧绝将谢清流小心地放在木榻上，自己则脱力地靠坐在墙边，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他撕开自己肩头早已被血浸透的绷带，那下面的伤口因连续奔波而狰狞外翻，惨不忍睹。
谢清流勉强睁开眼，看到萧绝的伤势，心中一痛，虚弱地伸出手：“你……你的伤……”
萧绝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摇了摇头：“死不了。”他拿起金疮药，准备自己处理。
“我……帮你。”谢清流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萧绝按住他，语气带着命令，却又不失温和，“我自己可以。”
他熟练地清洗伤口，洒上药粉，用牙咬着布条一端，单手艰难地包扎。整个过程，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那剧痛不存在一般。
谢清流躺在榻上，看着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看着他因忍耐疼痛而紧抿的薄唇，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心中那股异样的情愫再次汹涌而来，混杂着心疼、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沈墨和一名黑衣骑士低低的交谈声，顺风飘进来几个模糊的字眼：
“……确认了吗？”
“……信号……不会错……”
“……等命令……”
声音极低，断断续续，但“信号”、“命令”这几个词，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了萧绝和谢清流的耳中！
萧绝包扎的动作猛地顿住，眼中寒光爆射！他缓缓抬起头，与榻上谢清流惊疑不定的目光撞在一起。
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了。
这黑风寨，是安全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沈墨，究竟是忠心的旧部，还是……一条引君入瓮的毒蛇？
晨曦微露，照亮了石屋的简陋，却照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沉重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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